当晚。
夏冉做了一个梦。
依旧是在那座洁白纯净的蛋壳形空间之中,她一人站立在穹顶之下,听见中央水池里传来哗哗的微弱水声……
不会是aw302。
夏冉脑中闪过一只血肉模糊的触角断碗,如果是章鱼,此刻的水池应该荡漾着深红的泡沫。
像是海的女儿在阳光下化作泡沫一般。
纯净,美好。
符合“极限研究所”对血腥造物的所有要求。
她乱想了一通。
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靠近水池。
低下头,只见漆黑如瀑的长发在水中蜿蜒,精美犹如陶瓷制品的脸颊被水波轻吻,一双雾蒙蒙的眼睛藏在蛇群般黑发的后面,逐渐上升——直至破开水面。
零号不像是变异生物,更像是书本里的描述的鬼魅。
看着他的眼睛。
总会让人想起失意潦倒之事,像是世间万物都褪去艳丽色彩,浓缩成最无趣也是最接近本质的苍白。
但如果能得到这双眼睛的认可。
哪怕仅仅是对视。
胜利的钟声会如破裂的水瓶般迸射而出,她会获得一切。
无数美好画面闪烁着洁白光晕,郁金香和蝴蝶兰的幽幽香味萦绕脑海,会有人牵着她的手,走入欢愉和平之地……
夏冉却停住了脚步。
危险还未发生,但天性中的警觉让她预感不适。
一步之隔的水池中。
零号上半身已经完全浮出水面,他看着面前的人类,唇角溢出一丝微笑:
“妈妈,你还是这么谨慎。”
夏冉被这两个字敲蒙了脑袋。
她震惊地看向零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场景的不合理性,随之梦境一点点破碎。
零号处在混沌的最中央,宛如喃呢道:
“夏冉,我记住你了”
————
用冷水洗了把脸,拍了拍。
夏冉惊魂未定地看向镜中的自己,花了一点时间来理清思绪。
众所周知,梦具有整合记忆、消化情绪、预演危险的能力。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梦中零号叫她妈妈,一定绝对百分百 不是出于她个人的恶趣味。
夏冉收拾完往外走。
将梦境几次复盘之后,她心情沉重了些。
在昨日那场悲剧中,“母亲”被视作唤醒aw302人性的“钥匙”,那么在零号实验中呢?
在饲喂员一个接一个死亡的前提下。
为什么基地坚持这个职位不放弃?
真的只是简单的视人命为草芥吗?
夏冉咬了一口包子,在脑中自问自答——“饲喂员”是唤醒零号蝴蝶的“钥匙”。
如果怪物对人类产生了感情,是否意味着怪物并非不可交流,而是可以进行精神操控呢?
破晓组织那套疼痛控制,只适用于“具有简单意识,能力等级不高”的生物。
早已被极限研究所摒弃。
只有共同的追求,集体上疯狂的情绪,才能达成牢不可破的同盟。
实验品也能成为研究者。
研究者也是实验品。
只要技术显露出一点成功的苗头,基地中会有数不清的人愿意作为第一批实验品。
零号。
是极限研究所最核心的实验品。
像她这样的“钥匙”,应该存在于零号实验的方方面面。
夏冉叹口气。
难怪零号这么难攻略。
半年了都,任务进度才刚过一半。眼看着这个月又要到头了,任务完成却看不着头……
叹息间,身侧几道人影默契十足地坐了下来。
莫清河冲着她点头:“吃过饭没?”
“真巧啊夏冉——”纳维拖长音坐下,一脸喜悦,“这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工作结束后,你想和我们一起去地表看看吗?
你知道的,发生了昨晚那种事。大家的精神都很紧绷,基地特意给当时在场的研究员批了一次外出研究……”
外出研究?
那确实算得上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
夏冉心里难免生出一丝高兴。
由于工作的性质,这半年里她只离开过基地一次。
基地对研究者出入的管控十分严格,除却地上工作者和任务要求,大多数研究者只能一月一出。
遇上任务繁重之际,一月一出都成了奢望。
纳维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上一次外出,他遇见了极其罕见的霸王葵花、在湖水中看见了奇怪的诡影,像是某种融合型变异生物……
夏冉已经习惯性充耳不闻,只提取重点部分;
莫清河还在追忆,自己刚刚那句寒暄似乎……有些生硬?
坐在角落中,影子般的白戈实在忍不住了。
她敲了敲桌面,看向夏冉:“就昨天的表现来说,你似乎对aw302的行为逻辑有一定了解?和你预测的一样,aw302并未往地下逃窜。”
夏冉耸肩:“我只是恰好了解章鱼。”
滔滔不绝的纳维推了推眼镜,用一种无语至极的语气道:“章鱼具有极高的智慧,并终生在追逐自由。aw302自融合开始,便一直不放弃撞击囚笼,每次都撞得半死。
章鱼,似乎是一种不自由毋宁死的生物。
它往上跑是为了逃出基地。”
夏冉问道:“aw302如今情况如何?”
纳维压低了声音,用一种窃窃私语的语气说:“非常糟糕。但a级那几位并不想让它死。
你肯定知道,章鱼自出生起便父母双亡,母体会在诞下后代后快速衰弱。
所以,章鱼基本见不到自己的母亲。
a级那几位认为研究出现了新的转变,即不是人类被唤回了人性,而是变异生物学习了人性。
这也能解释昨天发生的一切,作为章鱼那部分——好奇母亲,触摸母亲;作为人类那部分——仇恨母亲,杀死母亲。
这可是大发现,不是吗?
没准基地又会开设几个新的实验研究项目……
以我的资质,当上一把手也是合情合理的,不是吗?”
“非常糟糕。”夏冉重复了一遍纳维的用词。
她脸上是焊死的淡然,没有人能看穿这句“糟糕”立场如何。
是惋惜aw302到底没能逃出囚笼;
还是惆怅自己飘忽不定的命运;
亦或是对纳维的讽刺。
“你总是这么刻薄,不愿意承认我的才能。”纳维悻悻闭上了嘴。
莫清河终于停止了对那句寒暄的回忆。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人,把目光放在夏冉身上:“我会和你们一起去地上。外面的情况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