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伍砂锅米线”租的是四海旅社楼下的门市。生意最火的要数砂锅米线了。
丫丫是小伍叔的独生女儿,她帮忙着店里的生意,忙得脚不沾地。她甩着大辫子穿梭在满厅的客人之间,敏捷得像只小鸟。
她端砂锅,收拾碗盘,擦桌子,扫地,招呼客人……
伍叔在厨房里煮砂锅粉,伍婶在柜台后面收钱管账。
老街的住户想吃砂锅米粉的时候是不来店里用餐的,他们总是隔街喊话,要小伍叔家亲自送上门去。因为他们要忙自己店里的生意,他们没有空闲时间去坐在砂锅店里慢悠悠地吃。他们要一边看店里的生意,一边吃砂锅粉的。
丫丫不仅要服务店里的客人,同时还要跑外腿,送砂锅粉到街坊家里去。
丫丫送砂锅粉去街头的五金店家时,经过灵生身边,她就问:
“灵丫头吃早饭了吗?我给你端碗粉?”
灵生摇头就表示真心不吃。若是她不摇头,也不说话时,丫丫就把砂锅粉用小瓷碗盛了端给她。
今天丫丫又问灵生要不要吃砂锅粉,灵生摇头了。今天母亲说要吃翠莲家的豆花饭,灵生坚决地等着呢。
即便她肚子已经饿了,砂锅粉和对面包子铺的肉卷都在强烈地诱惑着她,但是她等待母亲带她去翠莲家吃席的决心是毫不动摇的。
下午的时候,母亲终于从翠莲家院里出来了。她抱了灵生,又牵着小勇哥一起去翠莲家吃席。
翠莲家的里院摆了很多桌子板凳,桌上菜肴丰富得令灵生眼花;街坊四邻都来了,都来翠莲家吃席;丫丫和伍叔、伍婶也都在,大家全都在,唯独不见翠莲。
翠莲家里吃席为什么翠莲不来呢?翠莲去卖豆花去了吗?
翠莲家的堂屋门框上挂着大大的白色纸花,翠莲的母亲头发凌乱,眼睛红肿。
翠莲死了。翠莲发病的时候昏倒在灶膛前,她的头被柴火烧焦了,她的手臂被她家的大黑狗啃坏了。翠莲发病的时候她的母亲不在家,她的91岁的老祖母又聋又哑,感觉不到她。
那个困住翠莲十多年的病魔,街坊们称它做羊儿疯。
老街的清晨再也听不见翠莲吆喝卖豆花的声音。豆花店好长时间的关门闭户。
那一年,小镇上来了一个修路的工作队,二十几个人,包了四海旅社所有的客房。
四海旅社是砖木结构的二层楼房,二楼左边是主人家的住房,右边是客房。一楼大厅两边的商铺也都租给了商户。商户大都是外地人,丫丫家也是外地人。
工作队住进四海旅社以后,丫丫每一天都要送砂锅粉上楼。尤其是工作队里的年轻小伙,叫朱山的,也不知他为什么总也吃不腻丫丫家的砂锅粉。别人吃一段时间也都吃腻了,他可吃不腻。
于是,丫丫天天地送,这都连续送了两三个月了。
后来,朱山一下了工,他就跑到店里去帮着丫丫干活,招呼客人。再后来,母亲说丫丫要当新娘子了,她要给朱山当新娘子了。
丫丫和朱山要结婚,灵生的父亲就把后院的一大片菜园子夷为平地,专门作为摆席用。说是一次可以摆六七十桌。
从此以后,老街所有人家都去灵生家的后院摆席,红白的事情都可以用后院的场地。
老街的商户从外地来老街做生意的,都是有些年头了,他们早已在当地娶妻生子,生根发芽了。
但是他们的住宿很是拥挤,当地人有自己的独立小院,外地人没有。明义很早就萌生了把后院贡献出来的念头,这回借着伍叔家的这桩喜事,把这个念头来变现了。
后院里挖了七八个灶,支了七八口锅。桌子板凳是崭新的一整套,都是明义置办的,都收在后院的杂物间,谁家办事儿了,尽管拿出来用。
大家说要给明义支付场地费,明义却分文不取,他说:
“东邻西舍的,分啥你我?说什么场地费?没得生分了,咱老街是个大家庭,谁家有事情,大家出人出力的,齐心协力地帮忙就好,说什么场地费?”
大家感恩戴德地念着北老板的好。大家称呼明义为“北老板”。
从此,灵生家的后院里就经常摆席。
去年才摆了丫丫的喜宴,今年就摆了烤酒师家老父亲的丧席。
丫丫远嫁外地,小伍砂锅店里又招来一个小男孩作为跑腿。
明义为了经商,常年奔波在外面的大城市。四海旅社的生意就全权交给了有美一个人打理。
小勇哥念完了小初就再也不肯念书了,念书对于他来说仿佛是一件过于痛苦的事。逃学打架是他的家常便饭,起初的时候,父母还苦口婆心地教育他,后来见他又臭又硬的,简直冥顽不灵,也就丢开了。
由着他去吧,大不了长大些,带他去跑生意,子承父业。
有美一看到顽劣的儿子,她的头疼病就犯了。一发作,耳朵深处就像用尖锐的工具在刺戳,疼的昏昏沉沉,浑身无力。这个病根是大姑娘去世的时候落下的。
有美曾经生养过一个十分漂亮乖巧的姑娘,后又有了小儿子,那时候儿女双全的圆满结局曾经令她的家庭幸福到了顶点。
也许是太过圆满了,上天好像从来也不允许万事万物过于完美。于是收走了有美家的女儿。
一个家的幸福一夜之间就碎成了一地的渣。有美的心破了一个大洞,久久不能修复。
儿子小勇偏生是个劣根祸胎,有美一看见他就能分分钟引发旧疾。后来小叔在山里发现了与姑娘长相几分相似的灵生,便成全了有美那份切切的思女之心。
为了打自己的江山,常年漂泊在外的明义,总会在临近过年时千方百计地回到家里。灵生便习惯了等待爹爹,等爹爹回来给她温暖的拥抱,也等爹爹的礼物。
爹爹给她的礼物是十分丰足的。尽管她的床头柜里快要装不下了,但是她依然对礼物有着强烈的期待。
小孩子对礼物总是没有抵抗力的。尤其是小姑娘。
明义每一次外出回来都买各种布娃娃,漂亮的头饰,小画册之类的。灵生的床头放满了布娃娃,墙壁上贴满了画报,她的抽屉里装满了各色的发夹、头花和小画册。
盆山的春节是一定下雪的,偶尔有误差,也是差错不了几天。
越接近年关,老街的繁荣就更旺盛。一整天都是水泄不通地拥挤着。人们大包小包,满载着年货,费力地拥挤在街心,脸上却始终挂着笑容。
年三十的一天,中午一过,人们都撤回家准备年夜饭。卖对联的也收摊了,卖不完也收起,明年再卖。过了今天午时,不会再有人买对联了。该贴的对联都贴好了。
但是,卖鞭炮的,不用收摊。一直到大年十五,鞭炮都会有人买。
太阳还来不及收工,老街的鞭炮声就连成了一片。有美忙碌了一天,终于张罗好了满桌的年夜饭,灵生和父亲也有帮忙的,各尽所能。大人出大人的力气,小孩出着小孩子的力气。只有小勇哥不见踪影。
到了吃饭时间,有美招呼了一嗓子,小勇就从街角冒出来了,一边滚玩着铁环就出来了。
一家四口齐齐上桌,白酒,饮料的倒满杯。明义倒掉了小勇杯中的饮料,换成小半杯白酒,眯起眼睛笑着说:
“小勇已经长成小伙子了,可以喝点小酒咯。男人不喝酒,枉自活一遭,哈哈哈……”
小勇红着脸接过白酒,激动又自豪。
“那我呢?”
灵生发问。
“姑娘是不喝酒的。”父亲笑了,母亲也笑了。
“丫头片子还想喝酒,羞不羞?”
小勇哥蔑视地斜睨着灵生。他对这个妹妹是永远都看不顺眼。
爹妈都给孩子们发了红包。天一黑,大雪如期而至,飘飘地夹杂在鞭炮声里,狗叫声也掺和进来。
夜深,孩子们踏实地睡着。
有美收拾完家务,悄悄走进孩子们的房间,把大年初一要穿的新衣服都放在了床头柜上,年复一年的都是如此。
有美回到堂屋里,把明天到山神庙拜山神爷的糖果和香烛装好了,方才踏踏实实地回屋里睡下。
灵生就在这样的老街里成长起来。父母的宠爱,邻居们的知疼知热,连同小勇哥的敌意,一起组成了她成长环境里不可或缺的空气。给她养分,也给她历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