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好爬到了餐厅里。
她扶住桌腿,想要站起身,好方便逃跑,无奈头发又被一把揪住,头皮被扯得生疼。
她下意识举起双手想要从赵家伟的魔爪里把自己的头发解救出来。突然感觉一股温热的液体淋在头上,手背上。
安宁闻到了炒肉丝的味道,旋即又有肉末儿从头顶滑落,掉在面前的瓷砖上,还有几滴油一并滴落下来。
没等安宁回过神来,又是花生米自头顶散落,满地跳跃蹦跶。接着便是土豆丝、蒜叶子、豆腐干……安宁除了死死护住眼睛,防止油渍流入眼中外,连逃跑的力气一丝也没有了。
赵家伟丧心病狂地把餐桌上所有剩菜全部倾倒在安宁身上后,仿佛身上的戾气全部得以宣泄,战火逐渐平息下来。
跌跌撞撞,骂骂咧咧地回了卧室。
暴风雨结束了,安宁心想。
她瘫坐在地上,无力地倚靠在桌腿上,一动也不想动。
对面楼栋接连地传来关闭窗户的声音。渺茫的传来一些人在叹息:
“哎呀,太可怜了。”
还有说:“没打了,没打了。”
又是一连串关窗户的声音。
又让邻居们看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家暴片,不比电视剧来得刺激吧?安宁苦笑,麻木又酸心。
当卧室里传来赵家伟的呼噜声,安宁才从呆滞中缓过来。
唉,连那呼噜声听起来都显得异常的暴躁不安。以前一副谦恭有礼的谦谦君子态,睡觉也是呼吸匀称温缓,睡相及雅,常常引得安宁偷偷欣赏他睡梦中那俊雅的面容。
不知从什么时候,整个人移了性子,易怒暴躁,神色阴鸷,衣着邋遢,浑身酒气熏天,睡觉开始打呼噜。
细细回想起来,安宁断定赵家伟的改变都是从自己坐摩托车摔倒,出现流产的迹象之后才开始的。
所以,上一次被打,安宁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原谅他。
她把一切责任归咎在自己身上,想以此来赎罪。
可是,没想到事情并没有如自己预期的那样,彼此包容,摒弃前嫌,重新开始。
对方似乎把所有罪过都归咎于她一个人身上,并没完没了的以此来惩罚她。
难道就这样任他不依不饶地折磨下去吗?虽然自己那次粗心大意,不该在腹中胎儿还未坐稳之前去冒险坐摩托车,以至于伤到了胎儿导致流血,可是医生都说可以保胎的。
要不是后来那一顿家暴,腹中孩儿说不定能安然存活。可怜的孩儿,难道不是他亲爹终止了他的生命吗?
为什么他要把所有账都算在自己头上呢?而且要这般残忍的惩罚自己。这样的现状什么时候是个头?要是没个头,又该如何?
茫然不知所措之下,安宁拨通了年春的电话。
深夜的龙滩江畔,河堤上微弱的灯光下,安宁和年春坐在长椅上。年春眼眶湿润,细细地清理着安宁头上的残渣污渍。
年春担心的事一件件接连发生了,酗酒,家暴,传言一一应验。安宁的婚姻前景堪忧,嫁给赵家伟纯属所托非人,早知如此,当初就……唉,当初那种情况,那是个盛大的婚礼现场,谁又能奈何?
现在叫停还来得及,再不叫停,恐怕才会让安宁身陷囹圄,永不见天日了。
世上怎会有如此魔鬼般的男人,对自己的结发妻子,一介弱女子下得如此狠手。亏得当初见他对安宁那样百般宠溺,让自己都为之动容。
没想到,竟是这等人面兽心的暴戾之徒。
“安宁,听我的,这回你一定一定要与他一刀两断,不要犹豫,不要心软,不然……不然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跟这样一个人生活在一起,我想想都害怕。”
年春发自肺腑地劝诫安宁,真的希望她能火速撤离那个火坑。
“真的只有这条路可走了吗?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安宁始终觉得赵家伟情有可原,如果他不是采取这么极端的行为对待她,她真的很想寻一个两全之法来既能改变现状,又能原谅他。
“唉,都这样了,你还狠不下心来吗?我记得他第一次打你一巴掌的时候,你尚且觉得难以接受,想要离婚,可如今他变本加厉,把你不当人一样打,你居然下不了决心离开他,这是为何?”
年春甚是诧异,安宁怎么会对赵家伟如此恶劣的行径容忍度这般高。她怎么啦,竟不像是当初刚认识的安宁。怎的变得这样懦弱麻木了呢?
“我……我只是觉得赵家伟他变成这样……是有原因的。”
安宁心里始终把一切归咎于之前的流产事件,她相信如果她那次没有流产,他们的生活一定会是另一番景象,他们一定会是一家三口过着其乐融融的幸福日子。
唉,是命,是运。
但是,她不能告诉年春这件事,依年春的性子,知道赵家伟之前直接把她打到当即流产,更加会觉得赵家伟不可饶恕。
“安宁,你醒醒吧!赵家伟的行为跟任何原因没有关系,这是他的人品问题,是根深蒂固的人品问题。”
年春激动得,恨不能说出他那是遗传问题,可一转念生生地忍住了。
“年春,你容我好好想想好吗?我现在很混乱,身上很疼,我也说不出哪里疼,就是特别难受。”
安宁可怜兮兮地看着年春,眉头皱得紧紧的,面色灰白,明显在强忍着疼痛。
是的呀,她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无人道的摧折呢,她受伤了的,怎么自己忘记了她是受伤的?
年春把安宁带到了新买的学区房里,她让安宁到卧室去休息,可安宁说这是你们的新家,你们自己都没有睡过的床,我一个外人先睡了不好。
年春说她哪来那么多讲究?安宁说什么也不肯去卧室,坚持在沙发上将就一夜即可。
年春拗不过她,只好取来一床崭新的凉被给她盖上,让她躺在沙发上休息。
看着安宁额头上浸出细细的汗珠儿,因为疼痛,面部表情时不时的呈现出些许扭曲,年春心疼极了。
好好的女孩,怎么就闯进了这么个魔头的嘴里。将来要是被他啃噬的骨头渣都不剩一点,可怎么是好。
要是她能做得了主,她一定分分钟判他们离婚。可惜,她没有这个权利。
唉,远嫁的女人,没有娘家人庇护的女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在风雨飘摇中跌跌撞撞,摇摇欲坠,天可怜见的。
年春喂安宁吃了止痛药,让她安心睡下,自己在旁守着她。她想待安宁休息好了,再好好劝劝她。
年春的电话响起来,是彭丽。
接电话期间,年春早已变了脸色。她回到客厅时,强作和颜之色,轻轻拍了拍闭目养神的安宁说道:
“你好生歇着,我回去处理一点事儿,即刻就回来陪你。”
“发生什么事了?是尧尧吗?尧尧还好吗?”
安宁关切地问,她知道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事,不然年春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扔下她的。
“不是,尧尧在爷爷奶奶家呢,少华有要紧事跟我商量呢,我去去就回啊。”
说完,替安宁掖好被角,走了两步又回身叮嘱道:
“等我回来再给你洗头发,这里没有洗发露,我去买来,好好睡一觉吧。”
年春满脸蒙着一层灰色。
年春不曾对安宁诉说过关于少华闯祸的事情,安宁够苦命了,何苦还要把自己的糟心事来烦扰她呢?她选择一贯的在安宁面前粉饰太平。
她和少华永远是安宁眼里最美满的夫妻。那就让她永远这样认为吧。
止痛药起效了,安宁了无睡意。好多事齐齐塞在心口,一团乱麻,乱码一团。
她烦躁地起身在年春家宽敞的客厅里来回踱步,头皮上没有擦干净的油渍引得头皮一阵阵瘙痒。
忍不住伸手挠了一下头,指甲缝里瞬间浸满了黄色的菜籽油,太闹心了。
赵家伟这混蛋,拳打脚踢还不过瘾,居然还把剩菜倒在她头上,没人性,变态。
安宁愤愤地想着,走进洗手间,恨不得马上洗洗头,实在受不了了。
可是,遍寻整个屋子,别说洗发露,连块肥皂什么的可以去油渍的东西一样都没有。
郁闷至极,她继续来回踱步,像只困兽般不安。突然瞥见角落里有一个啤酒箱,安宁心中一喜,发现宝贝似的,打开箱子一看,满满一箱啤酒瓶,一半空酒瓶,一半尚未开启过。
她欣喜地把未开启的6瓶纯生啤酒搬到茶几上,在厨房里找到两个扎啤杯,一杯给自己斟满,一杯给年春准备着,等她回来陪自己喝。
就这样一边等年春,一边自斟自饮,不知不觉醉倒在沙发上睡去。
天亮了,年春居然一夜都没有再回来,发生什么事了?真的很反常,认识年春这么长时间,不到万不得已,年春昨晚必定会回到学区房陪她的。
看来事情不小。
安宁赶紧拿出手机给年春打电话,可是提示关机。内心的不安,让安宁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没有少华的号码,别人又不认识,只有找上门去了。至于自己的事,这个时候顾不得了,先放一边吧,反正就这个样子了。
安宁感觉自己的婚姻家庭就像个长了肿瘤的病灶,割了吧,怕疼;不割吧,怕最终会不治而亡。
反正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行之有效的处方来医治,那就先放一放,慢慢治吧。
左不过就是挨打。
有没有人相信,挨打挨多了,对家暴也会产生免疫?总之,安宁发现自己最初那种对暴力与生俱来的恐惧和怕疼的心理,在经历过这几回的家暴后,不知不觉已经淡薄了很多,亦或者是对皮肉之苦带来的痛觉处于一种迟钝麻木的状态。
挨打成了家常便饭,人也就变得抗揍了。
安宁拼命甩甩头,自嘲中带点酸楚,罢了,不想了。
年春,年春,她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这些年,安宁看着年春过着安逸而富足的生活,她的人生一直闪耀着安乐祥和的光芒。
婚姻美满,妇唱夫随,婆家人把她视若亲闺女,还有,还有小儿承欢膝下。
妥妥一个人生的赢家,她现在怎么了?
她哪里知道,年春那里正在上演着生死瞬间的悲剧呢。
彭丽告诉年春,少华又在茶馆里打牌。
为着绝望的心情,年春差一点就跳进龙滩江,淹没在夏季里逐浪滔天洪流中,香消玉殒。
安宁她什么也不知道,她的一切悲喜,年春都有参与,可年春的劫难安宁一无所知。
年春在把她小心保护着,不让她再带上自己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