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生坐在后院那几棵高大的梧桐树荫下,伸着纤细的手指把玩着从枯枝败叶间投下来的阳光。歪头错开枝叶,明晃晃的冬阳暖暖地照耀着整个庄园。
故事里讲的老地主夫妇自刎于梧桐树下,那时会是怎样一番场景呢?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一时间让人陷在时空交错的混沌里出不来。
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幻想一个有古人出没的场景,脑海里却出现了自己的童年时光。
她坐在“四海旅社”的门凳上,看着老街熙来攘往的人流,眼前是一幅欣欣向荣的人间烟火的版图,原来这就是此时此刻自己最留念
的时光,一去不回的旧时光,原来自己的童年也已成为了历史。
光阴荏苒,古今更递,不过弹指一挥间,所有人和事都将湮没在历史的长河里,可一辈子的人生,慢慢品尝个中滋味,却为何那般难以煎熬?
母亲说今年庙里的斋饭比往年更丰盛,自己吃了这么多年斋饭了,今年这一顿是最好吃的一顿,早知道说什么都要带着灵生一起去的。
母亲还说今早去得早的老姐妹们碰到了一件神秘的稀奇事儿。
早上最早进山神庙的两位妇人发现了一位容貌美丽的少妇躺在山神爷侧边的草堆上酣睡。因为心中有神佛的人对有些超乎寻常的现象总是第一时间怀有敬畏心理的,故两位妇人没有敢轻举妄动扰那神秘出现在此的少妇清梦。
她们只是屏声敛息地焚香拜神,心思却不由自主地比平日里虔诚了不知好多倍。
此时,在她们意识里,那个在山神爷脚下安睡的少妇是神女般的存在。
可终究神女还是醒来了,她张着惺忪的睡眼,惊惶地望着正在焚香念佛的两位妇人,慌乱起身欲要速速离去。
妇人们惊愕地发现那少妇身怀六甲,身形笨拙,行动处颇显艰难。饶是这样也难掩少妇那高挑端庄的身姿,秀美的脸蛋儿,还有那双顾盼间流露出些许忧郁的美目。
大半辈子以来还未曾在盆山镇见过这样美貌的女子呢。
在这样特别的日子里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神庙里,那必定有一番来头。一时间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一个普通的凡间女子,还是神国仙女。
一时觉得这样盯着神女看甚是不妥当,唯恐冒犯了神女。两位妇人赶紧低头合掌,闭目念佛。待得听不见任何动静,小心翼翼睁开眼时,神女已然无踪无影。
大年初一,当地百姓家家都在庙里烧香祈福,吃斋饭,可谓是人山人海。山神庙里出现神女,还怀着神子,早已在人众中传播开来。将信将疑之间,难免又把这件事情添油加醋地加以神化,很快就出了各种版本的故事来。
真相究竟是什么?只有那两个妇人心里明白吧。亦或是她们也是说不明白的,只以为自己当真见了真神。
灵生自是不相信这无稽的神女之谈,那不过是善男信女中的哪位,也去拜山神爷,可能是累了借神佛之侧的草堆歇息片刻罢了。传得那么神乎其神,居然还有人说那神女最后倏然化为一团白烟消散了。
切!可真能扯。
年初三那天,见母亲精神有所好转,自己的生活也能安排的明白了,灵生放心了许多。
她原本打算接了母亲去县城住一阵子,自己可以亲自照顾她,奈何母亲拒绝得很干脆。
理由是自己还能经营“四海旅社”,又不是无业游民,老头子走了,他的家业还需要自己来守护,只要自己活着一天就会把旅社经营着,绝不会关门歇业,任老头子辛苦打下的江山在自己手里荒废败落。
四海旅社的生意是萧条的,没有了昔日的繁华,但终归还有着来往的宾客。母亲依然是兢兢业业地经营着父亲留给她的事业,毫不含糊。
灵生听她说的这般在情在理,也不勉强。只是自己要回去,文文要补课,需要为她打点打点。
再说了,趁这个机会逮着高星做最后的谈判,给他最后一个机会,也给自己的家庭一线生机。
大过年的,那个狐媚子也要回家过年,总不能还在松林镇守候着别人的老公去陪她吧?
灵生也不事先告诉女儿自己要提前回家,免得走漏风声,高星再躲出去不肯面对自己,那可糟糕得很。
怀着忐忑的心情,灵生踏上了归程。
坐在大巴上,灵生疲惫地闭目养神。
来时的路一步步接近乡情,她像一只急于归巢的倦鸟般归心似箭。回老家的感觉怎么那么好?
古色古香的老街,朴实的街坊,熟悉而亲切的山川田园,多想一觉醒来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而这漫长而煎熬的前半生,只不过是自己不小心做了一个噩梦而已。
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已逝的岁月和乡愁,像一幅褪色的画卷,却在内心深处生根发芽,越发浓烈,因为再也回不去而令人心酸不已,怀念不止。
眼前是走不出的迷境,看不清的未来,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尽力去讨好生活,讨好身边每一个人,然后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被窝里暗自垂泪到天明。第二天,依然强迫自己挺直了背脊,做个深呼吸,义无反顾地没入来去匆匆的人潮,不停为自己加油打气,告诉自己“扛住了”。
离乡越远,灵生的心情越是低落。不知何时起,那个她生命中最重的三口之家,越接近就越令她产生彷徨不安。
那个家里,此时只剩下一个自己生养的女儿还让她挂念着,不然,如果可以,她很想逃离那个家。头也不回地逃离。
这样的念头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不可以,除了女儿,那里是她人生的根据地,她在那里付出了太多心血,做了太多牺牲,又怎舍得割舍?
还有那个人,真的真的不值得一念了吗?为什么一想到这个人的时候,她内心里其实不仅仅只剩下怨恨而已?居然还有不舍,还有一丝丝的侥幸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