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笪回来已经未时四刻(大约下午两点)了。纨素见他开门进来,便开了食盒,开始往桌上摆菜。两人围着桌子坐定,边吃午饭,边交换查问到的消息。关于“重霄观逆犯”,两个人查问的结果差不多,奚笪问了几个街上跑腿的闲汉,又问了几个常驻各城门的乞丐,基本确定从元宵到如今二月中旬,没有见过囚车从各城门进京——但当然没法排除其中有一些人是坐封闭的马车被押运进京的可能。但是至少,她们是洛京本地囚犯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关于东市刑场旁边拉的麻绳,东市卖伞的商铺的伙计说,这绳子是前日也就是二月十五日刚拉上的,之前没有这几根绳。但是他也说,今年转过年之后,东市的刑场还没有处决过犯人。
关于京兆衙门的告示,奚笪也自己去看过了,确实写的是二月十八日行刑当日,百姓不管与逆犯有无关系皆不得走进东市刑场范围内,倒也没说不让奠酒送行——在麻绳外面把酒倒到地上,大抵仍是无妨的。犯人斩首之前,与一般谋逆案件不同,也没有游街的环节。京兆府衙门给的理由是“重霄观妖女擅使邪术,能沟通五瘟使,恐伤无辜百姓”……说到这里,奚笪苦笑道:“这理由虽然荒唐些,但唬一唬寻常百姓是足够了。谁听到瘟疫能不害怕呢?”
纨素点点头,道:“所以那份告示上,有没有说要探监的人可以什么时候探视?收尸的人呢?”奚笪皱眉道:“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不光那张告示上清楚地写着‘可在行刑前三日内到京兆衙门探视’,而且,我今天还真看见有人去探监了。”
纨素问道:“你能确定是探的她们?京兆衙门的天牢肯定还关着不少人呢。”她放下筷子,手轻轻掐着自己的眉心,认真思索着。奚笪也放了筷子,点点头又摇摇头,犹豫地道:“说起这探监的人……是一家富贵人家,六七个男男女女一起进去探视,外面还等着几个丫鬟和小厮……他们是提着食盒进去的,过了约摸一炷香工夫,又哭哭啼啼的出来了。其中尤其显眼的是一位少年公子,出来时哭得几乎就要晕去。旁边有人劝他,说些太太是为了你,为了咱们这个家……之类的一些话。他们走时坐的马车,用了间金饰银螭饰带来装饰……若他家不是胆大妄为,有意僭越,那这车子至少也是三品的官员家里才能坐的。我当时也不能确定他们是去看谁的。但他们走后,正碰上狱卒午间换班,我便用摄心大法撺掇走了那刚刚下值的狱卒,说要请他喝酒,带他到了附近一家小酒馆,略问了问……他很确定那一家确实是去探监‘女犯映玉’、‘女犯宿真’和‘女犯秋绡’的,那家人探监带了十几个菜,有荤有素,另带了一壶好酒,还给他塞了不少银子,让他略关照些。”他想了想,又道:“那狱卒还给我透了一条消息……他说,牢里的七个女冠里,已经有五个确定是有人收尸了。但他也记不清楚到底是哪五个。他喝醉的很快……酒量实在不怎么样。不过我酒菜钱都是替他给够了的。”
纨素惊道:“等等,你说‘女犯宿真’?你可不可以仔细想想,除了假的‘姜观主’之外,那六个明日要被斩首的女冠都包括哪六个?宿真前几日还在被通缉!”
奚笪没弄明白她为何如此激动,解释道:“他们肯定是没抓住宿真的,这点应该已经很确定了……你看,我看见的那家人去探监,探的是‘映玉’、‘宿真’和‘秋绡’……这家人探监实在是扶老携幼,还带着一大帮丫鬟小厮,我确实没法在不被别人注意的情况下,用摄心大法喊出一个来细问。但是想想那少年公子说的那些话,应该还是挺明显的吧?三个人里面有他的母亲,且他母亲是为了家人的安全,自愿顶着‘重霄观逆犯’的名字领死的……而另外两个人,自然也都是由他家的女眷假扮的,不然他家为何会一并探视另两个人?也就是说,这个‘宿真’必然是假的……这不能算是个好消息吗?”
纨素叹道:“那剩下的呢?你有没有问清楚,到底在京兆府衙门公布的犯人名单中,缺了哪一位?”
奚笪回想了一下,道:“好像没有希之仙长。”话音刚落,便见纨素脸色骤然大变。他有些担忧,问道:“怎么了?”
纨素摇摇头道:“没怎么。”拿起筷子,道:“赶紧吃,咱们还是得想办法去探监……这么光靠猜,我不甘心,终究得当面问一问才行。”
奚笪点头道:“对,我也是这么打算的。说起来,我还有个好消息没告诉你。我今天去京兆衙门旁边转悠,暗地里观察时,发现了我的一个少年时的旧友,如今就在京兆衙门任职。我已经和他搭上了线,咱们吃过饭之后,就去找他。”
纨素惊讶抬头,问道:“少年时的旧友?你不会说的是形意派的……”奚笪轻笑了一声,道:“孙如峰嘛。比我大三岁,是我父亲一个故友的孩子。他还没进形意派的时候,在天缘派住过一段时日,那时候我还小,看他沉默寡言,和我身边平时那些跟班大异其趣,就总跟在他屁股后面,想逗他多说话。一来二去就熟了。不过,天缘派功夫是先练内功,兼修音律,到十二岁时才能开始学音功之外的其他兵刃。他对天缘派的内功‘宁心决’,却实在是没什么悟性,他那时候由我二叔负责教,成天挨骂……后来我父亲问他想学什么乐器时,他抓耳挠腮的,说实在不喜音律,想要学拳,我父亲就去求了当时形意派的掌门‘神拳无敌’季老爷子,送他去了形意派。形意派是外功拳掌为主,兼修横练功夫的。从那后我们就各自习武,各自慢慢地长大了,直到十二年前凤鸣大会才又碰见……”奚笪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轻轻地笑了一下,另拿了双干净筷子,给纨素夹了块鱼,道:“这家的菜烧的还不错,只是你这也点得太多了,咱们怎么吃得了?”纨素见他每次提到十二年前旧事就骤然停住,怕他又牵动心事,犯起旧疾来,便吃了那鱼,故意笑道:“还没吃你家的米,你就心疼起我浪费粮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