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囚车的门一辆一辆打开了。奚笪站在窗边,远望着何婆婆一众人被拉出囚车,松开手上的木枷,双手反绑,插上木牌,排排跪定——几乎是在那同一个刹那间,街上就乱了。从旁边的商铺货栈酒肆中,涌出青衫儒冠的文士,宽袍广袖的夫人,街角站起了破衣烂衫的乞儿,更有多个身影从周围的多层建筑的窗口纵轻功跃出。从茶楼的窗口能看到的南街上,原本只有百余人,现在骤然增加到了三百余人。坐在馄饨摊上的便衣起身要抽刀时,一根青竹扁担拦在了他们的面前,一只满布皱纹的,女子的手轻巧地掠过他们身体背面,侧面的各大穴位,把他们轻松地定在了原地。麻绳拉起的警戒线被随意地砍断了,耷拉在石板地面上像一条死蛇。明明也没见谁去出手制服那些带甲的兵丁,但他们就这样一个接一个软倒在街面上,不省人事……午时未至,监斩官还没有到刑场上,倒可算他逃过一劫。奚笪立在窗口,张口结舌。纨素起身就要从窗口跃出,被他从背后拉住手,问道:“你又要去做什么?”纨素急道:“你松开我,我得去跟着他们!”奚笪道:“我也……”纨素挣脱了他的手,道:“你就在这看着,一会看情况去找孙大哥,保护他的安全!”便纵起轻功,轻飘飘几个起落,直接越过几处房顶,向刑场方向腾跃而去。
刑场东侧入口的兵丁此刻也已顶不住人群的压力了。他们不过是从巡防营抽调来的一队寻常兵卒,虽平日也经过了些训练,此刻又身穿重甲,但在这些精擅武艺之人面前,不仅寡不敌众,更加显得身形笨重。他们站成一横排,从左到右横拉着一根铁链,极小空间里,连抽刀的手都腾不出来,只能以身体阻拦着要向刑场内涌的人群。一个稍矮小些的兵丁受了队长命令,从反方向奔出人群,想要去巡防营和禁军传信调兵,不意一根长杆状物被向着他的后心投掷而去,竟如穿透纸片一般穿透他身上的一身锁甲,将他钉在刑场西侧门边的地上,那兵丁当即就断了气。纨素正打算落到何婆婆身边去,护她片刻周全,身形尚在空中,突然见此一幕,皱眉向那长杆掷出的方向望去,正迎上那卖馄饨的老婆婆一双躲在层叠皱纹里的阴鸷老眼,挑衅地向她扫了一扫。再看那收割了兵士性命的长杆,正是一根青竹扁担。她落到兵士一旁,随手一拨,便将那带血的扁担拔出,在手上略掂了掂轻重,原路向那馄饨婆婆方向掷去,扁担卷着风声如一枚箭矢,向着它的原主人飞去,竟比它被掷来时更快数倍。那婆婆不及躲闪,单手抓起一个被她点了穴的便衣兵丁,充做人盾,挡在自己面前。纨素见了,深悔自己一时之气,反而牵连他人,却见在电光石火之间,一个熟悉的身影三脚两步赶到,并步向前,双拳轰出,劲力外吐,竟将那卖馄饨的婆婆和她手中抓来替死的衙役推出半步远去,两人皆倒在地上,摞在一起。那扁担擦过那人手臂,留下一道血痕,直插到石板地里,插进去有一尺多深。那人回头向台上望去,不是孙如峰又是哪个?纨素急忙运起内力,放大声音,向他喊道:“孙大哥小心!”一边使个飞鸟投林,跃下刑场高台,向他的方向奔去。孙如峰正在为几个原地呆立如石像的便衣兵丁解穴,不意那卖馄饨的婆婆已然悄悄起了身,将那便衣丢到一旁,左手运起她煮馄饨的汤锅,便向孙如峰面上掀去。孙如峰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那沸水泼个一身,突然觉得身旁一阵刺骨冷风掠过,眼前一锅的沸水皆化鹅毛大的雪片,更反了方向,向那卖馄饨的婆婆飞去,扑了她一脸。那一锅汤水既然已成雪花,自然并无什么攻击力,但那婆婆被雪片扑到脸上,双眼紧闭,仰面就倒。纨素停在孙如峰身边,急急道:“把这人抓住弄醒,问她要解药,不然这一街躺倒的兵丁都有危险!”孙如峰点头,从身上摸出铁链,栓了那已昏迷不醒的老妪,带着她提气纵起,落到刑场上几辆铁囚车之旁,将老妪塞进其中,锁上车门。另一边纨素已重新纵起身法,向着刑场中心而去。
此刻刑场东侧入口已被突破。寻常兵刃虽然难以对带甲的兵丁迅速造成杀伤,但对轻功娴熟之人来说,踩在他们的甲胄上越过他们身体,奔到刑场之上却实在不难。十几个穿着各种寻常百姓服色的身影此刻已进了刑场,向刽子手和犯人方向奔去。其中两人已一刀劈倒了挨着入口最近的两个刽子手,背了假玄霜和假宿真,向刑场西侧位置奔去。纨素见了,却并不追逐那两人,只直接落到最远一端何婆婆的身边,低声道:“怎么说?”何婆婆见如此乱象,心下转过无数念头,瞬间心境已然一片通明,嘶声道:“杀了我!”便努力挣起身来,要向刽子手按惯例先插在木质断头台上的鬼头刀上撞去。纨素急急拉住她,将昨日准备的定魂珠手链递与她,她立即接过,握在手中。盖因何婆婆此刻已经明白知道,此次若教这些“劫法场”之人得手,重霄观一案必然又掀起泼天风雨,各城梧桐苑更是皆无保全之理。但若她就这么死了,今日刑场之上的事,纨素作为局外之人讲述,未必能获重霄观相关之人的信服……所谓“千古艰难唯一死”,她得死一次,又必须得活回来,这都是别人的需要,不是她自己的——但刹那之间,她已做了决定。她紧握那珠子,闭了眼睛,偏头向那竖插着的刀上拼力一撞,刀刃划过她的右边耳下脖颈,鲜血喷射而出,流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