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一炷香工夫,京兆衙门便派了仵作来,将几位“行刑已毕”的犯人验明正身。一位穿绯色官服的京兆少尹,看脸面大约四十岁左右的,由孙如峰引着走到纨素面前,向纨素郑重行礼称谢。孙如峰道:“这位是京兆衙门的凌少尹。”又向那少尹道:“这位齐姑娘,是我在江湖上的一个旧友,这几日刚好来寻我叙旧,没料到今天碰上这样的事。”那凌少尹道:“在下凌阙。今日之事多谢齐姑娘出手相助,不然险些酿成大祸。不过,下官冒昧,还得请齐姑娘随着孙大哥一同,到衙门里坐一坐……”他见孙如峰面有怒容,赶紧解释道:“真就只是坐一坐!下官对江湖中事极不熟悉,此事来龙去脉如何,还得请两位跟我等通一通消息……”纨素点头道:“这是自然的。但还请凌少尹稍候片刻,我此刻还要去寻我的另一位朋友。今日我与他在茶楼吃茶看热闹,突然见了此事,我冲出来管了这个闲事,只怕是把他吓着了,到现在都没见人影……”孙如峰皱眉道:“青青?他难道还在那个茶楼?”
那凌少尹拱手道:“自然不敢误了两位的正事。既然如此,不如我今夜在京兆衙门备些酒菜,还请两位届时前来赴约,也与洛京的主官京兆尹梁大人见一见。”孙如峰看了纨素一眼,见她并无反对之意,答应道:“自当从命。那我们……酉时三刻前去赴约可否?”凌阙道:“那我可就在衙门里等着两位了。若两位寻到了那位朋友,不妨也一并带来。”便又行礼告退,站到一边去看兵卒们为死去的兵卒衙役收尸了。
孙如峰与纨素遂并肩向南街那个酒楼走去。街上百姓见两人身上沾血,皆躲得远远的,不敢近前。孙如峰低声问道:“青青怎么了?”纨素摇头道:“我怕他是又发病了……早上我们吵了两句,我要过来的时候他又要跟着,我就随口说让他去找你。但他既然没来,只怕状况就不太好了。”两人快步进了茶楼,掌柜、小二皆不敢上前招呼。待上楼打开隔间屋门,只见奚笪果然正坐在窗口地面上,两眼发直,双手颤抖,口内呻吟不绝。孙如峰一见之下,赶忙过去,将奚笪背起,要往医馆送。纨素跟在一旁,一边走,一边低声向奚笪道:“没事,我回来了……人没都被劫走,我也没参与劫法场,我是和孙大哥站在同一边的……我信你没疑心我。没事的,没事的……”又伸手去握他的手指。
两人将奚笪送进医馆,大夫听了病情,给开了一剂安神的药汤,让童子去熬。奚笪此刻情绪已稍平静,躺在医馆内室的床上,眼睛看看纨素,又看看孙如峰,面上有犹豫挣扎之色,却并不开口说话。纨素拉了一把椅子,坐到他床前,轻轻叹息,低声道:“你这又是怎么了?早上是我不对,我以后不会再拿话刺你了……我早上不让你跟着我,不是因为真认为你疑心了我,是因为你说的那位‘馄饨婆婆’,其实也算是武林邪道上的耆宿了,是惯会下毒的‘青竹婆婆’辜云……你看那些带甲的兵士一个个瘫倒在地上,就是她的手笔。我当时不知道她是经由什么下的毒,只怕是靠在街面上燃着毒香,或者布散毒粉,你若去了会被一并毒倒……”她的声音柔柔的,轻轻的,孙如峰在一旁听着,有些替奚笪高兴,又有些尴尬,觉得似乎这个场景自己不该在一边,便道:“我出去看看药熬好了没。”纨素意外地回头望他一望,孙如峰才发现纨素虽然语音温煦,但脸上肌肉紧绷,并无柔情之色,一时心中一凛。
此时奚笪却出声道:“不是因为这个……”他声音已经嘶哑,但还是勉力露出一个笑容,接着道:“你走以后,我在街面上看见了别人……”向孙如峰道:“峰哥知道的。”孙如峰眉毛竖起,道:“什么人?你是说你碰到了当年那个朱怜?”奚笪点了点头,又向纨素轻轻笑道:“嗓子疼得很……等我这次好了,就跟你说我当年的事。”纨素脸色稍稍松动,打了帘子出去,问医馆的学徒要了杯白开水来,给他送到床前。孙如峰扶他起身喝水。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的工夫,奚笪定了定神,从床上坐起,道:“我没事了。咱们交了诊金就走吧。”孙如峰道:“不如再歇一歇,喝了安神药再说。”他执拗地摇了摇头,穿上鞋起身,就要往外走。纨素也不劝他,自己略留一步,向医馆的小童道:“还请结算一下诊金和药钱。”小童道:“药已熬好了,喝了再走吧?”纨素道:“您这若有个罐子,我们带回去喝吧。让他喝完药在家睡一会,免得再占着您这的地方。”便付了账,提了一个陶罐,随着孙、奚两人走出了医馆。孙如峰问奚笪道:“晚上我们要去京兆衙门一趟,你还要不要跟着?”奚笪还没答话,纨素已接口道:“事有蹊跷,咱们所能见的这些,自然可以告诉衙门……而奚笪所见的,就未必那么合适了。不如就让他在你家里喝了药歇一歇,咱们晚些回来,再和他互通消息就是。”她望一望孙如峰,又笑道:“咱们都得回去把衣服换了。这一身的血,也难为刚才医馆的大夫没被咱们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