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酒原本疑心荼蘼并不想见自己。也是,她们之间本来也没什么关系,要说报丧的人情,早就给过报酬两清了。至于灵玉宫的事情,就算是荼蘼干的,要解释也是该给灵玉宫解释,荼蘼完全可以不理会她。
不过她第二次去朝花苑的时候,荼蘼让她进了门。
君子酒走进来的时候,看见荼蘼正坐在贵妃榻上,面容有些憔悴,唇无血色。屋外还有另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坐在廊下,正看着炉子的火,炉上的砂锅散发着浓浓的药味。
“你来了。”听见君子酒的脚步声,荼蘼就把投向窗外的目光移到她的身上,“有失远迎。”
君子酒放下了给荼蘼带的东西,是些糖酥蜜饯。听说荼蘼正在养伤,想必是要吃药的,于是她买了点甜的东西,总不会出差错。
寒暄了几句,君子酒便直接切进了关于灵玉宫落花冢的话题。
荼蘼很爽快地就承认了:“是的,是我做的,我怀疑素馨的性情大变可能是有人给她下了毒。我祭拜素馨的时候占问过她的意见,她同意了。”
虽然符合她的猜测,但君子酒听见对方承认的时候,不由得敬佩她的大胆。
但就为着荼蘼那颗想给自己的亲朋追寻真相的心,她的做法是绝对没有错的。
所以君子酒只是叹气:“你和灵玉宫的关系本就如履薄冰,现在更是难有回旋的余地了。”
荼蘼苦笑道:“我不这么做,她们会去开棺查验吗?”
君子酒知道灵玉宫有很大的可能不会。素馨的身份本就敏感,虽然确认了她的身份,但还是看在她其实没有传递什么情报出去,又有她师傅顶着压力回护,才让她安葬落花冢。
如果荼蘼想要开棺验尸,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素馨的师父,因为对方才是素馨生前名义上的亲长,也是唯一有资格做这件事的人。
而荼蘼有曾是百花会的人这一重身份在,灵玉宫本就对她半信半疑,靠她拿不出证据的一番说辞,是很难劝动灵玉宫的。
对灵玉宫来说,无论最后查出来素馨究竟有没有中毒,罪魁祸首都是百花会,她们的立场跟荼蘼的想法,绝无可能在一条线上。
要是荼蘼想办法跟素馨的师父交涉,只要打动了她松口,开棺验尸这件事情说不定能成。但以荼蘼想要找龙爪算账的急迫来看,她等得起吗?
不过君子酒不是为了她和灵玉宫的纠葛来的,她想问的另有其事:“那么你从素馨的尸身上查验出什么来了吗?”
荼蘼反问道:“你倒是相信我曾经的说辞?”
“信与不信,总要了解得多些,才会有自己的判断。”君子酒斟酌道,“灵玉宫不晓得前因后果,我却切身接触过百花会的人,若是背后有因,我也很好奇。”
“我原本猜测她是被下了毒,才被龙爪胁迫。但我从她的尸身上一无所获,什么都没能验出来。”荼蘼闭眼摇了摇头,“我还以为是我多想了,结果见到龙爪之后,我才明白,她根本不是被下了毒,她是被种了蛊!”
荼蘼恨声道:“龙爪,她根本不是什么北方来的孤女,她是苗疆万蛊教的余孽!”
万蛊教,又是一个没听过的新势力。
荼蘼提起这个教派,简直痛恨至极,字字泣血:“现在江湖上的人都不大记得他们的名号了,从前万蛊教在魔教如日中天的时候投靠,又在他们倒台的时候分裂成两支,其中一支跟着魔教走了。
去年毕竟闹了好大一场阵仗,我估摸着龙爪就是那个时候潜伏进来的,她进入百花会后就暗中给亲近的人种蛊,操控她们为己所用,然后借百花会的势力,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她越说,就越发地咬牙切齿:“我的姐妹们哪,都是被她一个接一个地残害了!”
君子酒看着她再抑制不住自己的悲痛,双手攥拳,指甲深陷肉里:“我不好过,我也不能让她好过!虽没能拦住她,让她跑了,但我也拼命重伤了她。总有一天,我要把我们的苦痛,都教她一一奉还!”
“可是,可是那些死去的人,那些被她撇下的、已经被种了蛊的姐妹……”荼蘼几乎是从胸膛里溢出这声痛苦至极的叹息。
“万蛊教的蛊,很难解吗?”君子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问。
“蛊与毒不同,蛊是活的。万蛊教的事情都太久远了,况且龙爪的蛊术……虽然很恶心,但我不得不说她确实修习得十分高深。”荼蘼黯然道。
“那些曾经被她种蛊,如今又被抛下的姐妹们,尤其是被她拿来当挡箭牌阻拦我继续追她的那几个,现在已经病得神志不清了。”她的声音放得很低。
“六扇门的人追上来之前,我一直强撑着不敢倒下,就是怕龙爪再回转过来,喝令她们自杀。
现在六扇门将她们都交给了武林盟,武林盟把她们都送去神药谷了,我也不清楚神药谷能不能治好她们……那个女人也从来没有说过自己下的究竟是哪一种蛊。”
君子酒苍白无力地安慰她:“神药谷名医云集,应当会有法子应对的。”
“姐姐,该喝药了。”长久的沉默里,响起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外面看药炉的小姑娘探进了头,看向她们。
荼蘼走出去,然后端了一碗闻起来就很苦的药回来。她眼睛泛红,面无表情一饮而尽,然后从君子酒给她带的蜜饯糖酥里拈起几颗塞进嘴里,轻轻抚了抚胸口。
“你说,所谓的正道人士,都是好人吗?”荼蘼突然问。
君子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人心多变,怎么能保证一个表面正直的人,一定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私好人呢?
“如果我把她送去灵玉宫的话,灵玉宫会愿意收下她吗?”荼蘼悲伤地注视着小小的女孩。
君子酒又沉默了。荼蘼跟灵玉宫的关系在她擅自给素馨开棺验尸的时候起,就注定不能再维持和谐了,荼蘼还能再对她们投以希冀吗?
“她的姐姐们还清醒的时候,拼死保住了她,我不能辜负她们的努力。”荼蘼哽咽道,“我想要接着去追查龙爪,为我的姐妹们复仇,很难再带着她。但是天地之大,哪里有我们的容身之地呢?”
君子酒迟缓地说:“总会有好人的。”为什么荼蘼想要把孩子托付给灵玉宫呢?是因为她看见了素馨师父坚定维护素馨的那份真情吗?
“是啊,她们都是好人,让我来做这个坏人吧。坏人,就该自私,不择手段些……”
君子酒走在回家的路上,荼蘼的话语还回荡在她的耳边。她好像得到了一些想要的答案,但又徒增了很多新的问题。
寒风刺骨,很快,风里夹杂了许多细细小小的雪粒子,一颗颗刮到人身上。雪霰又很快变成了雪花,打成旋儿从天上灰沉沉的云端飘下来。路上渐渐堆积起一层薄雪,将四周的景物都染得银白。
寒冬终于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