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本来就热,四下皆是蝉虫聒噪之声,嚷得千凡脑子里嗡嗡的。
日头渐渐的沉下去,风中裹着檀香,又掺进夏花的香味儿,熏得千凡脑袋更加发晕。
抽一鞭子,红荔主任便稍稍停下来,让千凡仔细地品一品痛的滋味,再说些警示提点的话。
其实这么重的刑罚,不只是因为千凡为了轩轩的事情,坏了那瓦林巫觋学院中的规矩。
也是为了让她真真正正能长个记性。
毕竟在那瓦林,千凡的存在本来就是一场流言蜚语。
单单她这个身份,就已经是让那瓦林巫觋学院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更何况她平日里大胆随性的做派,早就严重威胁到了后土校长的权威。
现如今臭丫头还这般的不知好歹,我行我素,直叫红荔主任心头发恨!
水桃正在廊下逗弄那些花草精灵们呢,听着几个粉色袍子的同学们在那议论千凡受罚的事情。
水桃本着看热闹的心态去了红荔主任的办公室,本以为是略施小惩,所以水桃一路迫不及待,步伐轻快,别提有多得意。
可看见千凡受这样重的惩罚时,水桃一时心头不忍,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慌了神!
水桃急忙冲过去,抬手试图拦住再次下手的红荔主任。
红荔主任眉头一皱,很是不悦地瞥一眼自寻死路的水桃,一抖胳膊,推开碍事的她。
水桃自然也有几分聪明,虽说她素日谁都不怕,可还真不敢直接与红荔主任硬碰硬。
急忙替千凡求情道,“我和千凡几乎天天都在一起,这样重的责罚,恐有失偏颇,白白冤枉了。”
红荔主任看着眼前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千凡,心中也生出稍许不忍。她又何尝不知道,水桃也是在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红荔主任便冷着脸厉声回道,“听你的意思,是想替她受完剩下的鞭刑。”
看一眼那带刺的八棱软金鞭,水桃瞬间头皮发麻。
红荔主任冷笑,抬手又是一鞭,千凡再次被抽倒在地。
水桃在心底臭骂了红荔主任一通,恨得咬牙切齿。
待到红荔主任再挥鞭出去的时候,水桃慌忙喊道,“剩下的,我愿待受。”
红荔主任听罢又是冷笑,“凭你?”。
“后土校长说过,我们那瓦林巫觋学院里的所有同学本是一体,千凡有过错,便是我有过错,论理,终究是我没有看顾好千凡,所以我理应受罚。”
“既如此,我也成全你。”
说罢,红荔主任毫不客气地连抽三鞭。
水桃皱着眉头,攥紧了拳头,额前猛地激出许多汗来。
打完之后,红荔主任连瞧都不多瞧水桃和千凡一眼,将鞭子丢到苏木的手里,自己转身走了。
水桃很是小心地活动活动肩膀,后背火辣辣地作痛。
走到千凡身边,试了好几下才将她给扶了起来。
浑身上下都是钻心的疼呀!这鞭子真的是厉害,打得千凡除了恶心就是头疼。
自己命都几乎没了,千凡见到水桃的第一句话,竟然还是叫她帮忙去出入登记局看一下轩轩。
“你他娘的就应该被打死。”水桃扶着她,有些吃痛地骂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轩轩是去送死呢。”
千凡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佝偻着腰,像个老太婆一样,弯腰驼背地踉跄着朝宿舍过去。
她与水桃还没到宿舍大门呢,耀灵老师便捧着药在门口候着了。
耀灵老师话不多,只点点头算是与她俩打过招呼,然后跟着她俩上楼去。
将托盘放置在桌子上,耀灵老师方开口说道,“后土校长送来的药,并叫你俩好好思过。”
冷冰冰地话,听得真叫千凡心灰意冷。
水桃也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将千凡推到床上去趴着,便从后背上扯开千凡的上衣。
扒下那跟皮肉黏在一块的衣服,就跟扒皮一个样子。
千凡吼叫着,借此表示对水桃毛手毛脚地不满!
“忍着点,臭丫头!不过那娘们儿下手可真是狠毒。”
创伤面积太大,稍微碰一下,千凡便是一副要死要活的架势。
水桃找来一张纸,将药粉平摊开来,小心地弹洒到背上去。
千凡咬着枕头,疼得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八棱软金鞭厉害之处就在于做鞭子用的赤金,划出的伤口,任何愈合的符咒都无济于事。
只能借助止血化瘀的药粉,慢慢治愈。
待上好了药粉,千凡觉得自己身上的疼痛稍稍缓解了,便硬说要给水桃上药。
没得叫水桃把她好一通臭骂!
略收拾了收拾那些药罐,水桃只拿了一样就回去了,她平日里摔打惯了,自然不在意三鞭子的伤痛。
水桃离去后,暗沉沉的房子中只剩下孤零零的千凡。
趴在床头盯着那空荡荡的暖阁,千凡满心地失落。
至于晚饭,千凡是一口都没动,她像死尸一样地在床上趴了好久。
月亮溜进轩窗里面,静默成一幅山水;再溜出轩窗,留下单调的窗子,一来一去,无情似的,好不潇洒。
越到深夜,越是不睡,背上的伤口就越是疼痛难忍。
千凡趴得胳膊腿的都麻了,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去了轩轩的房间。
缩在轩轩的床上,四下打量一番,轩轩活动的痕迹都还在,他常坐的凳子,常趴的窗台,都是如旧。
常侍弄的那一盆茉莉,今夜开的花,轩轩没福分,欣赏不了。
千凡眼神愣愣地,像那夜沉下去一般,眼球一动不动。
缩着发愣,睹物思人,煎熬比后背上的伤口还要难捱。
常曦主任离开后。
带着轩轩去出入登记局的路上时,祝余就是一脸坏笑的模样。
果不其然,刚进出入登记局,常曦便舍了他们,独自回了自己的住所——往生阁。
分配居所和差事的事,全权交由祝余和杜松处理。
祝余一脸坏笑,引着轩轩去镇魂基。
镇魂基在出入登记局的最底层,是专供引渡者们居住的庭院。
因为是在地下,又燃着许多酥油灯,空气稀薄,初来乍到的轩轩觉得很是憋气。
从灰象身上跳下来,轩轩脚下一滑,险些绊倒。
祝余看了很是轻蔑地一笑。
按照轩轩的等级,是可以在镇魂基里独占一副庭院,并且由两个新到的初级精灵照顾起居的。
可祝余却夺过轩轩的如意书去,嚣张地说道,“来了出入登记局,那得按照出入登记局的规矩重新来过。不过……既然是那瓦林巫觋学院里出来的,也算有天赋的,就先做初级精灵试炼。”
“初……初级精灵?”轩轩虽然不乐意,但也不敢直接反驳,丧着脸小声问道。
“让你做初级精灵就已经给你脸了!”祝余的跟班杜松也是不屑,全然是站在祝余那边,故意刁难轩轩新来的面团子。
初级精灵连妖都不如,根本就没有资格去引渡。
平时除了照顾所有引渡者的起居,还得去找藏在那瓦林各个角落里的歪门小妖们。
遇到听劝的小妖还好,碰到一意孤行的,难免又是一场打斗。
而且真若是撞见厉害的,初级精灵的小命也有可能不保了。
轩轩以往做引渡者的时候,一周可以休息五天,可初级精灵,不论刮风下雨,都得在那瓦林游荡寻找。
当真是一份极苦的差事!
轩轩不是那种矫情挑事的,可叫他担心的是,初级精灵的差事是不分白天黑夜的!
自己又怕黑又怕鬼的面团子,听了当然是惊恐得不行。
“可……可是,我一开始就是从引渡者做的,而且我也已经正式受封开始引“兴”了。”
“破例的事情,在你身上发生过一次就够了,难不成你还想让那瓦林所有的巫觋都为你破例!你怎么有这么大脸面呀。”
一看到祝余发了火,轩轩一下子就怂了。缩着脖子,眨着他那双无辜的眼睛,畏畏缩缩中,很是一副可怜模样。
杜松在一旁奉承地附和祝余道,“我们的常曦主任,平时忙得很。出入登记局里的大小事情,都是由祝余管,今儿个若是违逆了他的话,惹他不高兴,日后你可要小心着点。”
马屁拍得祝余很是得意,冷笑一声,从两指之间变出一张白色卡片来。
信手撇过去,正巧打在轩轩的脸上。
轩轩被吓得一哆嗦,又赶忙接住了。
便又听到祝余说道,“如意书你是用不着了,这张令牌的使用咒语跟如意书是一个样的,你用起来也顺手。”
说罢,祝余耸耸肩膀,信手指了指,“我也累了,你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有几个下去的台阶。里面有的是屋子,你寻一处去住就是,日后可别说我亏待你。整个地下室都是你的,宽敞大着呢。你们鼠族,不就喜欢阴暗潮湿,哼,我可真是太贴心了。”边说着,祝余边转身去了。
杜松在后面小心地跟着,又不知说了些什么拍马屁的话。
轩轩看一眼自己手中的令牌,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失魂落魄地沿着环道朝尽头走去。
酥油灯的油烟有些浓,呛得轩轩咳嗽两声。
越往深处走,墙上的彩绘壁画越是单调。
到了尽头,几乎全都是黑色的,乱涂鸦似的模样。
酥油灯的间隔也渐渐稀疏起来,光线越来越暗。
能辨别出来,这边的酥油用的都是次等货,油烟特别大,呛得轩轩脑壳疼。
墙上猛地出来一个鬼脸画符,吓得轩轩倒吸一口凉气。
等到他到了环道的尽头,一个乌漆抹黑的洞就出现在眼前。
里面真的是一点光线都没有,只看到第一层和第二层的台阶,其余黑不见底。
打眼看下去,就像是无底深渊一样。
轩轩看了甚是绝望,“那些住了引渡者的屋子,离这里也有几百米远,在这里哭,应该不会很丢脸吧。”轩轩心里想着,很是委屈。
“引路”轻轻念着符咒,轩轩磨磨蹭蹭地在自己的四周捏出了三盏蓝色火焰,蓝盈盈的上下起伏跃动着。
有什么好怕的!
轩轩在心里给自己鼓了劲,再很是谨慎小心地朝着洞道走去了。
在那瓦林巫觋学院里的时候,虽然说住的也比不上巫觋们所居住的华丽宿舍。
但暖阁真的比这里不知道好上几千几万倍。
轩轩将自己身边的三盏蓝色火焰分别推出去,留一盏在身上,一盏推到了墙壁上,一盏推到最下面去,照着自己前进的路。
待到蓝莹莹的蓝色火焰,慢悠悠地降到楼梯尽头的时候,轩轩又是一阵叹息。
悠长的台阶,长得让轩轩崩溃。
“怎么又是个洞。”进了坑底,轩轩泄气地嘟囔道。
所谓的屋子,不过是被挖出来的洞穴,有几处甚至连个门都没有。
轩轩带着自己的三盏蓝色火焰,弯腰躬身进一处小洞里面。
只一张方桌,一处土炕,再没有其它家具。
也难怪,小小的房子里也容不下其他东西。
方桌上摆着一盏蒙了灰的酥油灯,其余再无陈列摆设。
寻不着凳子,轩轩只能坐到炕上去。
更失望的是,冰凉坚硬的炕上,连点铺盖的东西都没有。
轩轩也懒得去点燃酥油灯,可怜兮兮地缩在炕上,内心的绝望跟空洞一样,一处连着一处,瞧不见底。
离开了千凡,又住在鬼都不愿意来的墓道里面,真的还不如杀了自己来得痛快。
想到这里,轩轩算是看明白了。
出入登记局大张旗鼓地将自己弄过来,本来就不是给自己谋差事的,本意就是要责罚自己吧。
轩轩虽然委屈,但是也不敢有一丝丝的怨言,因为也确实是自己先坏了那瓦林的规矩。
罚就罚吧,好歹有个能作伴的,孤零零在黑暗里得有多可怕!
正愣神呢,不知哪个洞道里的墙壁坍塌,哗啦一声,惊得轩轩急忙从炕上跳了下来。
紧绷着神经,轩轩直勾勾地盯着门口。
缓了好一阵,轩轩才敢移步过去,小心翼翼探出脑袋,观摩了四下无事才算罢。
轩轩也不再犯懒,赶紧点燃了桌上的酥油灯。
光线虽然仍旧是昏暗的,但好歹也能摸清四周的状况。
轩轩端着灯,小心翼翼地探寻其它的洞道去。
在一处洞道里看了一眼摔在地上的烂泥,想刚刚的动静许是此处传出来的,心里稍稍安定,轩轩才朝着那残缺的墙体看去。
很显然个地方是后补上去的,如此想来坍圮也是正常的。
还没稍稍放松,当他凑近了再看时,心头不禁猛然一惊!
就在那露出来的墙皮上,赫然瞪着三只血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又一处坍圮声从旁的洞道里传来。
因此吓得轩轩连灯都端不稳,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酥油淌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