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崔琢实在是很讨人喜欢的一个人。
看不惯她的将军也好,吹胡子瞪眼的文士也好,背地里骂她的小兵也好。
很快都消失了。
哦,倒不是都死了,是态度转变了。
她和她的人都实力过硬,不生事不抢功,军纪严明,经常四处帮忙搭把手。
还真是什么将军带什么兵。
不过很快凌不疑发现,事情跑偏了方向。
面容黝黑,拼杀上来的小将,黑里透红,结结巴巴的找她搭话。
趾高气昂的将军子侄,忸怩起来向她请教。
还让他撞见几个书吏,聊天说打算投奔她,感觉待遇更好。
……简直荒唐。
阿起又偷偷摸摸看他脸色。
凌不疑什么都没说。
然后这些人就忙碌起来,本就少的偶遇机会也莫名的消失了。
*
如果当初的自己知道,回到都城后会冒出来一个袁善见,他肯定会在那时就坚定心意,主动出击。
而不是顾念着未报的仇恨,一次次压抑住欲迈出的脚,欲张开的嘴。
是他慢了一步。
腹部的疼痛感突然出现,一下子猛烈到让人难以忍受。
凌不疑再次感受到涌出的鲜血,听到杂乱的人声。
好像是赵太医……不,是王太医……好多人。
身下柔软的床褥,四周微凉的空气,粘连的绷带,汤药的热气……
一切感知回归。
可他皱起眉,更想要回到那些记忆。
*
“凌不疑弑父,人尽皆知,难道还情有可原?”
左修年的大嗓门让整个崇德殿都听的清清楚楚。
三皇子不情不愿的也闭上嘴。
“可若是他们二人不是父子呢?”
崔琢不等左修年再废话,顶着许多惊疑的目光继续道,
“凌不疑与城阳侯这些年来父子不合,都城人尽皆知,我原也只当,他是因为霍夫人的事情心有隔阂,可经此夜调查,才发现了端倪。”
她看向崔佑,“叔父可记得,之前杏花繁盛,霍夫人做了杏仁糕给凌不疑的事情?”
崔佑不明所以,只点头,“有这事。”
“当时叔父和我在外面闲聊,提到霍翀将军的幼子与霍夫人的儿子年岁相当。
两个孩子长得极像,经常互换衣服玩闹,城阳侯很多时候都认不出自己的儿子。”
崔琢的言外之意已经很明确了,文帝心中一震,左修年冷哼一声,
“崔将军,你难道要说他是霍翀的儿子?有什么证据?总不能就是长得像吧,谁不知道外甥肖舅啊”
崔琢点头,“长相只是一点,叔父还说到,霍夫人的儿子喜欢杏仁糕,而霍翀将军的幼子碰了杏仁就会起红疹。”
她侧头回忆了一下,
“我当时只随意听了,可离开别院时,却发现凌不疑神色不对,行至半路,他面上脖颈处,就起了红疹。
那晚他府上紧急请了医士,我寻到了那人,口供也在此,此事确凿。”
左修年不死心,“那也有可能是旁人冒名顶替!我看他不是凌益的儿子,也不是霍翀的儿子,是心怀不轨的逆贼!”
崔琢再次点头,“左大人说的确有可能,不过我想了又想,城阳侯与孩子不亲近,认不出正常,可霍夫人必然是认得儿子的。”
她又转向崔佑,“再请叔父回忆,霍夫人去世前,拉着凌不疑说了句什么?”
“不要忘记,我们的仇?”
“没错,还有一句,阿狸,阿母来找你了。”
崔琢神色中添了两分感慨懊悔,
“当时只以为是弥留之际的虚言,现在看来,霍夫人当年就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儿子,却认下了他,两个人虽不是亲母子,却是有着共同敌人的同盟。”
她暗戳戳的要把话引到孤城案的真凶上,奈何旁人的关注点不在这里。
文帝从上首跑下来,临近时脚步都踉跄了几下,
“他,他,他为什么不和朕说呢”
崔琢只得继续回答,
“霍夫人母子在外流落了近三年,再回都城,早已错过了开口的时机。
凌不疑这些年隐而不发大抵也是如此,当年知情之人早已死伤散落,无证据又无证人,他也只得继续认贼作父了。”
“崔将军”
左修年像个捧哏似的,又来接她的话,“你这意思,是说城阳侯是孤城城破的罪首咯?”
可算到了正题。
崔琢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是了,先前审讯彭坤时,臣就提过,都城中有与彭坤联系的同党。
而从彭坤的零星供词,和突然身亡看,这个人的罪行定然不小,且心狠手辣。”
她转而看向文帝,“那么,能让凌不疑顶着十几重罪名也要杀他全家的人,自然就是最值得怀疑之人。”
“空口无凭,崔将军行事最讲证据,此事,你有何实证?”
崔琢不气不恼,“我确实没什么实证,毕竟当初在孤城内的又不是我。
只是能让霍夫人和霍翀之子共同报的,也只有城破灭族之仇了吧”
崔琢也没办法,她再怎么聪明也没法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凌不疑又遮遮掩掩打哑谜,她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文帝抬手止住众人,
“朕可证明他到底是不是霍翀之子霍无伤,朕记得阿狰身上,有一个特殊胎记。”
崔琢眨了眨眼,陛下你这也知道?
“在后腰周围,是一个小小的虎头,有三只耳朵,朕当时还和霍翀兄长说,这孩子将来必然神勇……”
眼看文帝又回忆起来,崔琢开始推进度,“那现在只需派人出宫查验即可。”
文帝猛地站起来,一挥衣袖,“不,朕亲自去看他,若他真是,真是,哎呀!朕定要捉他去他父亲灵前,痛揍一顿!”
*
来势汹汹的朝会就这么奇奇怪怪的结束了。
崔琢特意准备的严谨的流程口供证词,好像根本无人在意……呵。
早知道直接来演这出了,亏我还认真跑了半夜。
大臣们得以散朝,各回各家,崔琢自然是没这福气,又被文帝拉上,马不停蹄的去看凌不疑。
啧,看吧看吧,看了胎记就该安心了哈。
崔琢心里平静的很。
她根本不相信凌不疑能活,哪怕几个太医齐上阵,也只是吊着气罢了。
她自己捅的,她心里有数,只是希望陛下别大喜大悲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