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早在刚才还在地牢中时,看到兰特露出那紫色的龙瞳之时,诺尔便已经有了这种猜测。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龙角,龙尾,龙瞳,乃至于可以飞行的龙翼,这些种种特征都不是龙所独有的。
立于龙泽之界顶端的存在毫无疑问便是传说中的创世九龙,而除却九龙外,便是掌握超脱常理的力量的龙们。
而除却龙之外,便到了寻常的人或者龙兽们,这是独属于龙泽之界的,无法违抗的,超脱单纯的血脉和力量阶级制度。
获得九龙的赐福,或者是拥有九龙的血脉者,便可以为龙,获得超越常理,超凡脱俗的力量,而拥有龙的血脉者,则可以获得超越常人的力量和天赋,再视血脉的浓度,拥有部分乃至于全部的,本该只有龙才能获得的特征。
最开始,诺尔只是把兰特当成了拥有龙之血脉之人,毕竟相较于直接认其为龙,后者显然要更加容易接受些,而且可以相当合理的解释兰特所拥有的力量,天赋,以及随手便可以拿出几套珍贵龙装的雄厚身世背景。
当然,也可以说......
————诺尔不敢,也不愿意去相信兰特是一条真正的龙。
毕竟,他是为了什么才加入教团,习得献祭之法,成为一名邪法师的?
不正是因为感受到了自己的瓶颈,为了获得更强的力量,从而才走上了这一条道路。
哪怕再武痴,诺尔归根结底也是一个人,若非实在没得选,谁会不愿意走在天底下最光明的康庄大道,受尽无数人的敬仰和膜拜,而是作为一个邪法师,成为这受尽唾弃的,水沟中的老鼠和臭虫?
而现在,有人告诉他,有个年仅十七岁的毛头孩子,便已经成为了龙,达到了他哪怕付出了如此之多也尚且没有到达的境界,这会让他这么想?
事实上,在半个月前,听闻了伊德瓮传出的,那头年仅十七岁,号称整个人类,乃至于龙泽之界的历史上都是史无前例的,最为年轻的龙,“蚀银之龙”巴哈特尔的消息是,诺尔是不屑一顾的。
龙的名讳无人胆敢冒充,或许那座整个龙泽之界都排的上号的强大魔法之都伊德瓮终于是获得了属于自己的龙,但是这十七岁却纯粹称得上是无稽之谈的笑话,毫无底线的炒作罢了。
————哪怕是在一个小时之前,有人在诺尔面前谈起这件事,他也只会将其当作一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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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师傅我!”
以为自己被诺尔误会了,维纳赶忙摆着手试图解释。
哪怕是为了单纯的为了满足自己的自尊心,亦或者是单纯的心理作用,但是在维纳她自己看来,她决然没有再给自己找一个新的主子,借此背叛自己的主君,背叛自己一直以来所信仰的骑士道的想法。
———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心中的正义,为了整座普尔城的平民罢了。
“我知道......”
出乎意料的,在维纳开口之前,诺尔便如此打断了她,一边伸出手擦去了她脸上不知在何时留下的泪滴,露出在维纳的记忆中从未出现过的温柔眼神,就这么对着她如此说道:
“我不止一次的说过,作为一名骑士,你比你师傅我称职多了”
诺尔的话语逐渐带上了一丝虚弱,变成空壳的身体的生命力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失。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听说过这种言论的诺尔曾经也是对其不屑一顾,但是如今真的失去了全部力量,就这么倒在这里,被维纳搀扶着,他反倒感觉自己的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那些对力量的渴望,对维纳,对那些天才的嫉妒,那些曾经控制,支配了他一生滔天的欲望都仿佛烟消云散。
过去,对于这个丫头,诺尔的心中一度升起过无边的厌烦,但是此刻却觉得她越发的顺眼,甚至觉得收她为徒或许是自己这一生最为正确的决定。
“那师傅你???”
本以为师傅是因为自己的背叛了他,与外人一起攻击他而感到了愤怒和怨恨,但是此时此刻的诺尔的表现却是推翻了她的猜测。
看着越发虚弱的师傅,维纳的心中升起了浓浓的疑惑和不解。
对此,诺尔却是笑着眯起了眼睛,然后勾了勾手,示意着她低下头来,然后将自己的嘴凑到了维纳的嘴边,缓缓的,吃力的说道:
“维纳”
“普尔城已经完了”
“什么都完了”
话音落下,维纳的瞳孔却又是一缩,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不,没有,普尔不可能!”
刚刚想反驳诺尔,但是一抬起头,维纳便看到了师傅充斥着她从未见过的柔和,同时也无比坚定的双眼。
“维纳,普尔城已经完了”
“我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或许在凯尔拉和诺尔离开空之界域赴宴的那一天起,普尔城就已经被判了死刑。
为了加入教团,获得强大的力量,凯尔拉和诺尔几乎付出了一切,其中涉及到的东西之多是难以想象的。
就比如说那些在普尔城中失踪的旅人和平民,他们可不仅仅是被诺尔和凯尔拉抓走变成了祭品,相当的一部分也被冥夜教团派人给带走,作为凯尔拉和诺尔加入教团的“会费”。
看似平常的普尔城早已被二人给完全掏空,无论是加入邪教的费用还是用于献祭的祭品都已经超出了这座城市所能承担的极限。
普尔城的平民百姓已经被吓破了胆,早已对城市的官方失去了信任,而普尔城则因为连番的,频繁的,不论对象的失踪事件而在外界丢光了信誉。
普尔城的贵族早已是一群酒囊饭袋,只要能满足其要求就丝毫不管他人所作所为,这也是凯尔拉和诺尔可以毫无顾忌的进行献祭的根本原因。
而且不仅仅是贵族,哪怕是作为一城之基的军队也早已失去了原有的作用,只是凯尔拉满足自己欲望的傀儡和工具,自然不可能指望他们在没有人领导的情况下守护这座城市。
————今晚的战斗中,那些茫然且不知所措的士兵就是最好的证明。
普尔已经不是简单的外强中干,其已经被完全掏空,就如同现在的诺尔一般,只是苟延残喘的数着生命的倒计时般,为此.......
“小维纳”
看着目瞪口呆,不愿意相信自己所说的话的维纳,诺尔却是再次伸出手,将她的脑袋按了下来,然后对着她说道:
“你,需要一个新的主子,新的主君”
“而这座普尔城,乃至于普尔城中的所有百姓们都需要”
“你是一个好孩子,更是一个好骑士,有着自己的信仰,有着自己的骄傲”
“不像我,只是力量的奴仆,可以被欲望操纵着做出任何的事情”
“所以.......”
诺尔并没有把话说完,这一方面是他已经太累太累了,累的不想动了,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相信维纳已经明白了他所想表达的意思。
“我,我.......”
维纳再次紧紧咬住下唇,一滴滴的泪水从她的眼角缓缓流下。
————她已经背叛,失去了自己的主君,现在即将失去自己的师傅,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而现在,却要告诉她,她将要连自己忠诚的城市都要失去吗。
“额.......”
一股刺痛的感觉突兀的从诺尔身体的一角传来传来,他顺着疼痛传来的方向看去,却发现他露在破损的铠甲之外的一处身体的皮肤居然开始化作暗魔力特质的暗紫色光点,然后缓缓的散去。
“啊!!!”
看着这一幕,维纳顿时惊叫出声,赶忙就准备上前查看诺尔的情况,在发现根本止不住,正在逐渐分解的部分甚至于还在逐渐扩大。
见此,心理逐渐崩溃的维纳便泪眼婆娑的准备站起身,向着从头到尾都在一旁废墟的高处上目睹着这一切的兰特求助。
“维纳!!!”
见此,诺尔顿时怒喝出声,止住了维纳的动作,然后对着绝望的转过头来,宛如个无助的孩子一般的维纳缓缓的笑道:
“维纳,够了”
“我已经没救了”
在维纳开口说话的时候,刺痛再次开始从身体的各处传来,甚至于开始有光点从漆黑的铠甲的各处缝隙中流出,诺尔顿时因为疼痛紧紧闭起双眼,浑身开始不停歇的抽搐。
————构成身体的本质的一种魔力缺失,他的存在即将崩溃,诺尔知道自己已经是死定了,在这种情况之下,除非创世九龙亲自下场,否则他想不到还有谁能让他活着。
“咳咳,啊!”
逐渐适应了这股疼痛,最终诺尔还是缓缓睁开眼,强撑着对维纳微笑着问道:
“维纳,虽然说我知道我不配这么称呼自己”
“但是......”
“告诉师傅,你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对吗?”
站起身的维纳立于高处的兰特和躺倒在废墟底部的诺尔之间,被泪水充盈的双眼充斥着不敢置信。
对此,诺尔也没有催她,只是一边忍受着痛苦,一边就这么微笑着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从来没有哪一刻,他能够如现在这般,完全的为了一个其他人而思考着。
“我”
“我.......”
看着师傅的眼神,维纳哽咽着,女骑士铠甲下的身体抽搐着,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嘴唇,将其咬的发白,渗血。
维纳缓缓走下了坡,重新来到诺尔的身边,将其搀扶住,和改变了自己一生的师傅就这么对视着。
片刻过后,她最终还是颤抖着回答道:
“师,师傅”
“徒儿,明白了!”
泪水终究还是在眼角流下,维纳如此答复道。
“明白了,就好~”
已经变得无比的虚弱,在得到了维纳的答复后,诺尔最终还是露出了释怀的表情,随后身体无力的导进维纳扶住其身体的臂弯之中,存在的崩溃开始因为身体主人的放松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速,无数的光点如同光雨般开始从他身体的四面八方涌出,身躯开始变得透明,逐渐的开始消失。
感受着师傅变得越来越轻,意识到自己最后的一个亲人终于将要离开,维纳铠甲下的娇躯越发的开始颤抖。
也就在这时,她仿佛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强忍着哭泣的欲望,对着准备闭起眼睛的师傅再次问道:
“师傅”
“徒”
“徒儿能”
“再问您一个问题吗?”
而听到维纳的话,本已经准备合上双眼的诺尔也是随之再次睁开眼睛,吃力的扭头看向她,随后缓缓点了点头。
“您对于徒儿,真的就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此前在与诺尔战斗时,他说的话依旧让维纳耿耿于怀。
她不愿意相信,自己对于诺尔来说,就是个改进战气秘法还有创造名声的工具。
“呵”
没想到维纳在这个时候问的居然还是这么无聊的问题,感慨这家伙终究还是当初那个犯人的丫头,诺尔最终还是勾了勾下巴,示意维纳再把耳朵凑上来。
————这一次说是不是什么需要隐秘的说的话了,而是因为只有这个距离,维纳才能再听到她的声音。
看着一边想哭,一边还强忍着凑过来的维纳,嘴角勾起此生都未有过的温柔笑容,诺尔随后便用那只比蚊虫大上一丝的声音,跟维纳讲起了一个她从未听过的故事。
“维纳”
“啊.......”
“师傅我在六岁那年”
“的时候”
“收养过一只溜进我家的猫竜幼崽”
“又贪吃,又烦人”
“我好想给他赶出去”
“但是”
“最后却没有那么做”
“然后,它就一直在我家住着”
“一直陪我到了十九岁才老死”
“在他去世那天”
“我哭了好久”
“好久”
“因为在不知不觉间”
“我变得好喜欢,好喜欢他”
话音落下,诺尔便不再言语,就这么默默的注视着诺尔的眼睛。
————他相信这个聪明的女孩已经知道了他想表达什么了。
“师傅,我......”
维纳想再说什么,但是却被诺尔轻微的摇头阻止,师徒俩就这么对视着,泪水终于开始如雨般在诺尔眼角流下。
而明白维纳已经了却了心结,片刻过后,诺尔缓缓闭上眼睛,躺倒在维纳搀扶着他的臂弯之中。
下一刻,暗紫色的光雨加剧,在维纳的视线中,她的师傅,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亲人终于缓缓消失了。
“唔!”
再也顾不得外界的一切,伴随着诺尔的铠甲失去支撑而坠落到地面上,维纳崩溃的扑倒在师傅宽大的漆黑全身凯上,大声的哭泣了起来。
伴随着哭泣,她心中的最后一块心结也是随之消散,她明白了师傅所有的意思。
————一只猫养了十几年都能养出感情,更何况是作为徒弟,乖巧懂事又上进的维纳呢?
诺尔对维纳的感情因为嫉妒而蒙上了一层阴影,但是再怎么说,他都始终没对维纳做出除了每年少见几面外的任何事情。
作为师傅该传授的秘法,该教导的任何一个战技,他都没有藏着掖着。
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和战斗经验也是全部倾囊相授,这本是只有战士自身家族的成员,拥有自己血脉的后人才能享受的待遇。
要知道,他已经是一名邪法师了,而邪法师可以通过提升祭品的质量获得更强的力量。
毫无疑问的,作为黄金级的战士,极具天赋,而且对他完全信任,毫不质疑的维纳作为祭品完全是够格,甚至于超格的。
如果说诺尔真的就除了力量外都不在乎,他早就可以将维纳献祭掉,但是最终却并没有这么做。
或许有些过于不够格,也自认不配说出这样的话的缘故,他最后也只是给维纳讲了他和那只小猫的故事。
但是他真的......
他真的很喜欢维纳。
喜欢这个意外闯入他生活的小猫。
喜欢这个比自己优秀,比自己称职,比自己更像骑士无数倍的乖徒儿,只不过......
————因为嫉妒而不敢将其说出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