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头,来的人不是上官玦。
而是,言璟。
沈图竹苦笑道:“原是痴心妄想。”
言璟的影子慢慢盖住身在光下的沈图竹,他抱着红绸缎,含笑看着沈图竹,说:“我们寻到了位善蛊的小医师,你有救了,沈图竹。”
“我有救了……”
“不……”
沈图竹吐出一口血:“我活不了了。”
红绸缎掉在地上,沾了灰。
言璟愣了一下,随即狂奔向已经瘫倒在轮椅上的沈图竹:“沈图竹!”
被扶起的沈图竹,红着眼,积攒多时的泪珠不停在眼眶里打转,但就是不落。
他说:“殿下,我想……我想尝尝阖家团圆的味道。”
话音落下,眼泪落下。
感受着温暖的阳光,沈图竹笑着说:“我比谁都清楚,我活不了了。”
“殿下,我活不了了。”
曾经的沈图竹,为了活下去,什么苦、什么痛都能受;如今的沈图竹,在清楚地知道自己活不下去后,想吃点甜的,不想继续受苦、受痛。
“神医都没开口说话,你倒是自己给自己下咒。”贺兰翾蹲在轮椅旁,紧皱着眉头为沈图竹把脉。
言璟跟着蹲在轮椅边,轻声安慰着沈图竹,试图让他宽心:“我们找了一位小医师,她会解蛊,她一定能救你。”
沈图竹将把脉的手收回,抬起擦了擦下巴处的血:“不用救我。”
“生不如死的感觉,太痛苦了。”
“我想我的母亲、父亲,还有妹妹兄弟,他们等了我太久太久,我早就该去找他们了。”
“是我贪生怕死,是我胆小懦弱。”
沈图竹又吐出一口鲜血:“是我……一直赖在这世上,不肯闭眼睛。”
他扯扯言璟的衣袖,恳求道:“殿下,推我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众人目送着言璟推着沈图竹,渐渐消失在石子路的尽头。
上官庭抬脚,踢到了地上苏京墨的长剑。
贺兰翾快速捡起收好,极力掩饰地挪步挡住那根快要被砍断的竹子。
当贺兰翾移步至竹子下时,竹子长了眼睛,像看见仇人故意报复似的,它突然倒下,往贺兰翾头上狠狠地敲了一下,许是觉得一下不解气,竹子弹了起来,又敲了一下贺兰翾的头。
苏京墨替贺兰翾捡起竹子,递给他。
贺兰翾火急火燎地摆手解释道:“不是我,是它自己想不开!”
上官庭把地上的红绸缎捡起,拍干净。
“别浪费。”上官庭将红绸缎塞到贺兰翾的怀里,“做成灯笼吧。”
右右抱起小槐花,站到左左身旁:“这难道就是,傻人有傻福?”
左左没有接话,看着上官庭走在石子路上的身影,她说:“走了。”
“哎……姐姐……”
怀里的小槐花,抱着右右的脖子:“姐姐,左左姐姐这是怎么了?”
“她是在为沈哥哥难过吗?”
小槐花又问:“可是,殿下不说了,有位小医师能救沈哥哥,为什么你们几个大人还是看着不开心呢?”
小小的人儿不明白大大的人儿,大大的人儿也不理解小小的人儿。
右右掂了掂怀中的小槐花,重新拾起笑容,避重就轻地说:“因为啊,你的沈哥哥怕喝药,这让他们很是操心。”
小槐花想了想,眼睛亮晶晶地说:“那我给沈哥哥煮甜汤,沈哥哥喝了甜甜的甜汤就不怕苦了。”
右右点头:“好啊,我们一起去给沈哥哥煮甜汤。”
小槐花贴着右右的耳朵,很小声很小声地问她:“姐姐,你不讨厌沈哥哥了吗?”
“讨厌啊。”右右答得痛快,“我一直都很讨厌他。”
但,讨厌并不会影响她为沈图竹感到难过。
同情共感,是老天对善良之人的惩罚,也是给善良之人的礼物。
屋内,火光摇曳。
沈图竹往火盆里丢着冥币,边丢他边说:“殿下,我这会儿烧下去,等我到时,我还能捡着它们吗?”
言璟给沈图竹递上冥币:“放心,鬼有鬼德,他们不会乱收别人的钱财。”
“那还是让他们收一些吧,万一他们是孤魂野鬼,没有亲人记挂,可别在下面饿肚子了。”
说着说着,沈图竹忽然笑出了声:“都死了成鬼,还天天饿着肚子,岂不是十分可怜。”
他一本正经地问言璟:“殿下日后会给我烧钱吗?”
问完,沈图竹又问:“会吧?”
沈图竹像是想要得到言璟的一个保证安心,免得自己日后真成了方才自己口中的那个可怜鬼。
言璟保证道:“会的,会给你烧很多很多的钱财,还有带院子的府邸,带马的马车,好看的衣裳……”
沈图竹急忙打断:“够了殿下,给我烧点钱就够了。”
“我这个人,什么都不喜欢,就喜欢钱。”
丢掉手里最后的冥币,沈图竹直勾勾地盯着言璟,犹豫半天,他支支吾吾地说:“如果殿下真的觉得愧疚,那便替我向上官玦要件衣裳。”
言璟满眼复杂地看着沈图竹,纠结道:“这不好吧?”
“殿下,你想什么呢。”沈图竹连忙还了自己一个清誉,“我要的衣裳,是我与他初见时,我赔给他的衣裳。”
沈图竹靠着椅背,叹了口气:“话说,我在那日赔了他一马车的衣裳,他总不会因为厌恶我,将那些衣裳全部挑出来扔掉了吧。”
想到这,沈图竹叮嘱道:“殿下最好现在就去与六皇子殿下说说,不然,依照上官玦的狗脾气,他真能干出这种缺德的事。”
言璟说道:“既然舍不得,为何不愿让小医师给你瞧瞧。”
沈图竹神色平淡,无所谓道:“我呢,本来就是早死的命。”
“殿下有所不知,在我十岁生辰的时候,有个神棍上门讨食,大喜的日子,我母亲好心让他进门入宴,谁知那神棍一进府就瞧见了正在与幼弟玩闹的我。”
“他说,沈家公子活不过二十岁。”
沈图竹拍干净手上的灰:“当时,大家都以为老神棍说沈家公子的是我,我也曾以为他说的沈家公子是我一个,殊不知他说的,真的是沈家公子。”
门外,左左喊道:“殿下,吃饭了。”
饭桌上,很安静。
沈图竹拿起筷子,环看周围目不转睛注视着自己的众人,问道:“我……我先吃?”
上官庭给言璟夹了一片牛肉:“这盘是我亲手做的,阿璟尝尝。”
坐在另一侧的小槐花,嘀嘀咕咕地说:“是他亲手切的。”
闻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言璟夹起牛肉,放入口中:“别光看着,都动起来。”
嚼着嚼着,言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侧头问上官庭:“你是不是往里面加了东西?”
“我觉得盐少了,但她们不让我靠近大锅。”
上官庭又给言璟夹了一块:“我趁着她们不注意,偷偷掀开锅盖,加了一点点盐。”
“一点点是多少?”
“一勺。”
小槐花再次嘀咕道:“灶房只有锅勺。”
言璟艰难地咽下嘴巴里的肉:“她们不让你靠近,你就听话,别自作主张。”
小槐花十分贴心地推了一杯茶水到言璟的手边,说:“殿下,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