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闻醒神,记忆顿时清晰无比。
他与沈凌云一同长大,在外人看来他们关系甚好,季和想对他下手,就不得不考虑到沈家这一层关系。
正常来说季和不可能放过他,而他现在能完好无损地回去,多半是因为沈凌云动用了什么手段。
修闻盯着沈凌云的脸,心情无比复杂。别看对方满脸轻松自在……他不惜招惹季和也要带走自己,定然下了一番苦功夫。
然而这样一个“珍视”自己的人,却也是“杀死”自己的凶手,可笑、可叹……
一路上,修闻没再听到关于季和的任何事,等到修宅后,沈凌云便将他扶了进去。
许久未见的花楼月站在门口张望,见俩人回来,眼神便忽然一亮,急急迎上来。
“怎么弄成这样!”看清修闻的模样后,他瞪圆眼珠咬牙道。
“放心,死不了……”沈凌云意味深长道。
花楼月与缓缓睁眼的修闻对上视线,他下意识往后退去,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沈凌云关在了门外。
他不敢拍门,只能默默捏紧拳头。
房间内已经准备好水桶,然而温水已凉,不能再用。
沈凌云抬眼一看,直接把人放进了冰水之中,任由修闻往下沉去。冰水没过后者头顶,水面只剩下一圈黑发幽幽浮动。
一张惨白的脸在水中睁眼,他面无表情地擦去污秽,让自己的原貌显露出来。
这是一张非常清秀的年轻面孔,然而它伤痕累累,淡漠释然,看不出年轻人该有的朝气。
这些日子的折磨使修闻的伤口溃烂严重,没过一会儿水就被染成了铁锈色。
沈凌云想帮他清洗,却被他一掌推开。修闻在水里褪去层层衣衫,露出了青灰色的身体。
他倏然起身,当着对方的面爬出水桶,毫不避讳。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屏风后面,一点点擦拭水渍。
约莫一刻钟过去,沈凌云见他还没出来,便主动转向屏风。
这一眼算是彻底看清了他的模样。
修闻正用毛巾捂在心口处擦拭。他脖颈处的伤此时完全没有遮挡,深可见骨的切痕和弹孔已经发黑,腐臭液体盈在伤口处,似乎随时会流下来。
针线歪歪扭扭地将伤口缝合在一起,有些针线已经崩断,底下血肉翻出,看起来极其残忍恐怖……
修闻动作缓慢,见沈凌云来了也不躲闪,而是瞥一眼后就继续擦拭,似乎打算无视他。
已经没有躲着对方的必要了。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有多可怕,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要叫沈凌云好好看着,让对方明白他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现在还疼吗?”沈凌云缓缓走到他身后,亲昵地抱住他的腰,指尖一点点滑到伤口处。
修闻停下动作,斜眼冷笑。他一把抓起对方的手拉至自己的心口处,猛地一用力!俩人的手就这么硬生生穿插进胸膛,没入一片湿黏的布料中。
指尖没有任何灼热感,有的只是冰冷。
修闻没有停下动作,而是抓着沈凌云的手在自己的血肉中游走,直至满手腥臭。
修闻直勾勾地看向他的眼睛,忽然一笑,表情仿佛在说:死人没有痛觉。
沈凌云略微一愣,但很快就挑起眉毛道:“不疼?”
修闻唇角笑意不减。
“那就好,以后也不会疼了。”
修闻松开他的手,将胸膛里的布料一一取出,丢在他面前。
腥臭的布料松散粘腻,十分恶心。
正当沈凌云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修闻突然将他推倒在地,一口咬住他的肩膀!
力道之大,当场就让沈凌云见了血。
他倒抽一口冷气,想去扯开修闻,然而后者没等他动手就已经抬起头,舔舔牙齿,一脸幽怨。
修闻满腹怨意,复杂的情感几乎要吞噬他的理智。
这个男人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轻松话!他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都是因为谁!不会疼?!不疼??!那他死前的感受算什么?算他活该吗!
他的灵魂他的心脏好疼啊……
疼得恨不得剜肉剔骨!剖腹挖心!就这样永远不再睁眼!
疼得想把他们都带到阴曹地府!
他的动作幅度很大,使得脖颈一半的针线崩裂开来,黑血从伤口中流出,滴落在沈凌云胸膛。
沈凌云捧住他的脑袋,轻斥:“你疯了?”
修闻怒目而视,那双漆黑的眼渐渐褪去颜色,他像是失去电力的机器,毫无征兆地合上眼,再无半点动静。
就像真正的死人。
沈凌云问:“你干什么?”
没有人可以回应他,正如修闻死前求他,而他选择漠视一样。
他得不到回应没有半点损失,可修闻生前没得到回应,失去的不只有生命,还有爱他爱了这么多年的感情,以及身为一个人的尊严。
……
沈凌云见修闻没有反应,便皱着眉要将他抱到床上,可就当他抓住修闻胳膊的一瞬间,周围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当视线重新出现光明,面前的场景竟如走马灯一般回到了从前。
“是修闻把宋词推到了河里。”
小沈凌云站在大人面前,指着不知所措的小修闻继续控告:“我看见了!”
“修闻!”
被父亲的暴呵吓住的修闻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半句话,他滚落豆大的泪珠,仿佛有满腹委屈。
他赌气似的瞪向沈凌云,又咬牙看看宋词,只见后者躺在自己母亲怀里不停咳嗽,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怨恨的目光。
“还敢瞪眼!你知不知道做错了什么?!”父亲拽起他,一巴掌重重落在他的屁股上,疼得他哀嚎连连。
修闻踉跄几步跪倒在地,哭叫:“我……我不是故意推他的,不不,我没有推他!是他自己没站稳掉了进去,我就轻轻拧了他一下!”
“还撒谎!”
父亲落下巴掌!修闻“哇”的一声哭开,死活不愿承认是自己推了人。当众挨打的羞耻和被冤枉的烦躁涌上心头,他怒气冲冲地朝宋词大吼:“你快说啊!说不是我推的你!我就拧了你一下!你快跟他们说!”
突然被点名的宋词撇开惨白的脸,完全不愿搭理他。
这一幕气得修闻够呛,他的声音带上一丝颤抖:“我真的没有推你啊……”
这句辩驳是多么苍白无力,在场的人无一听信此言。话音落地,修闻便只能绝望地看着父亲拿起扫帚。
小沈凌云立在一旁,当对方被打得连声惨叫时,他竟偷偷扬起了嘴角。
现在的沈凌云看到“自己”的模样,一下子就明白“自己”使了什么坏心思。
童年这群玩伴中,最坏的不是修闻,而是他。
宋词的确不是修闻推进河里的,是他自己没站稳,一个踉跄摔了下去。
这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