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苦也,苦也!”两神沉默了一会儿后,无限君大声感慨着,将画笔丢进颜料桶,起身,对着棺中的阿真念叨了起来。“阿真呀,阿真,你看到没有?你才刚走没多久,你的神侣就被那群不要脸的欺负了。”
“事到如今,以你的能力,自然可以没有我,我却绝不能没有你了。”他笑着哭着,说着昏话,跌跌撞撞地起身合上棺椁,抚着椁盖哭道。“怪你护我太周全,让我忘了那些混账的心思——”
“不,我不是在说你错,只是你实在太完美,我不但做不到你能做好的事,更找不到能接替你职责的存在了。阿真,我的阿真呐……”
他俯身虚抱住那只图画极华美的椁,心中、眼中血泪颗颗洒落,落在椁上化作簇簇神怜花,又迅速因他悲戚的心绪而凋落。“怪我眼盲心瞎,竟然不曾知道你为这个王朝,丢掉了许多东西,更是放弃了回归天际,重为浣光的机会。”
“今生已与景光之身无缘的我,并不值得让你这样选啊……在我与神途间,我不信你不会权衡利弊。可,为何偏偏是我,不但能比你的神途,你的福运重要,还能比你的性命更重几分?”
“我不甘心呐,阿真。”无限君沉重地阖眸、垂下脑袋,将额头抵上万年楠木刻成的椁,无比疲惫地絮语着。“我不甘心呐……明明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点,我们就能够同为正神了。可这命运偏要将我们分开,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他说完这话,便沉默了起来,似在等候来自阿真的答语。可纵他有千般万般疑问,已然神陨多日的阿真,也再不会回答他了。
无限君也知道自己不会得到回答,遂在沉默许久后,直起身子,抚着椁盖,低声道——
“若你我来生仍有缘,惟愿你于一切皆终后,前事尽忘,一世顺遂,早成正果。”他笑得温柔,出口的话却残忍。“这世上有许多东西值得一观,而它们都比情爱更重要……若你真能重来一世,就尽管忘了我,去好好地活着吧。”
随后,他转身对早已起身,走到墓室门口去看着他的晓云驰说:“小师弟,你可会些什么修改记忆的神术么?”
“你不要害我啊!”晓云驰闻言色变,激烈地拒绝了他。“你们两个的感情事,我才不要掺和,我要是掺和进去,迟早得里外不是人!”
无限君却说:“是了,想来你也不会。你若是会这些,又怎可能不去改了你堂姐的记忆?”
“不许读我的过去。”晓云驰闭上了眼。“除非我愿意告诉你,否则……还请你不要插手。”
他堂姐的事情,是他父母的一生之痛。自己好端端抚养大的孩子,却因为怨魂的干扰,不得不与自己两地分离,谁会在经历这种事后,还能半点儿也不为此悲伤呢?
无限君见状,双手交叉,向他躬身告罪道:“是师兄越矩了,还望师弟莫怪。”
“没关系,我不会怪你。”晓云驰缓缓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但是,若日后我堂姐有意与旁的什么男子,注意啊,仅限于男子——结亲,还望你能来做个媒,顺便帮师弟我好好地相一相那个男的。”
“好说好说。”无限君直起身,点头如捣蒜。“若那男的着实不好,我该如何处理?”
“如何处理?”听到这问题,晓云驰放下手,表情短暂地狰狞了一下。“不用你做什么,你只须去告诉我父皇,再别管后续发生的事就行。”
他堂姐在外人看来身份特殊,必然极难遇到佳偶良配,就算有幸能遇到,也……唉!若不是他父皇那七个‘好兄弟’造的大孽,他堂姐又如何会受上这人间许多的苦?
无限君不知他的心思,只说:“好吧。总之,既然你不会改记忆,我也不能强求。”
他转而取出一对镂空的缠枝莲纹搭扣金镯,让它们飞去晓云驰手里,又道:“这是我根据阿真那只纳光银鼎的原理,做出的一对纳光镯,用于储物再好不过。里头放着我的一半身家,算是你帮我救阿真的报偿。”
“哪有这样算钱的道理。”晓云驰捧着镯子,摇了摇头。“再说,我也没能救下地君啊。”
他没办法改变阿真必死的命运,最多把阿真沉睡的神魂偷天换日,带回到他的时间线里去。之后阿真与辰戌真会如何商议,就不是他该想的事情咯……
“我说有就有,不许拒绝我。”无限君拿出了强势的态度,一对竖瞳几番收缩放大,表示他正经历着快速的情绪变动。“干大事总是会缺钱的,师兄我一向富有,支援你一点儿也无甚大碍。等你什么时候把这些都用完了,还可以把这对镯子拿去送人,除了极昼,随便送给谁都行。”
晓云驰眼角直抽:“你们两个是有什么仇吗,怎么总喜欢互相针对?”
“哎呀,仇倒没有,就是职能重合度太高了,同性相斥嘛。”无限君笑眯眯地说。“再加上我们明明前后脚化形,他偏喜欢仗着自己早生三天,就今天找我借个火,明天找我打个神兵,还经常不给报酬,只用两星系间的通商来解决问题……虽然很敬业,但也怪可恶的。”
“没关系,他过段时间会神陨,然后你就再也不用见到他了。”晓云驰将镯子收进神冢里,对着无限君摆了摆手。“他的来生是我的神侣,所以,我在这方面知道的更多一些。”
“就连他也会死吗?”无限君瞬间变得茫然。“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是很精明吗?”
“因为黎氏王族的王背叛了他。”晓云驰说。“王派了两支军团围杀他,于是他选择了死,并将星神枢交给其中一支军团,间接报复了整个极昼星系,还让那里的政体进行了一次大换血。”
“这样啊,哈哈……不愧是他。”无限君笑得畅快,似乎毫不怜悯那些尚未死去的极昼民众。“我早就跟他说过,一味单方面赐予是不可取的,但他没听,也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是仰光吧。”晓云驰说。“仰光神主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哦,当然有了,我的傻师弟。”无限君收起幸灾乐祸的态度,眯着眼睛笑得狡猾。“祂一直都象征着最极端的光明力量,连续两世都是如此,嗯……毕竟祂是‘长明神’嘛。”
“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一切被暗能量污染的生命或非生命,都可以被祂摧毁或拯救,若有谁吃了祂的血肉,便能长久不受魔怨侵扰。所以,为避免被盯上,极昼只能把自己关起来,无事不出门。”
晓云驰笑了:“这么说,我还得铸一间金宫,把我的神侣永远藏起来咯?”
“这就不必了,想来他也不会愿意。”无限君对他的提议表示反对。“你就当不知道这事,正常与他相处就行。毕竟,呃……他没告诉你的事情多着呢,为了不给你添麻烦,他也是拼了。”
“我完全能理解他。”晓云驰平静地回答道。“我们实际上相处过的时间,就只有区区一个多月而已,而通常情况下,没有任何成年人或神,会朝自己刚认识一个多月的人诉苦,尤其是这个人在他看来,算得上格外命苦的情况下。”
“他能如此体谅我,我很开心。”说到这里,晓云驰笑了起来。“但我是不会嫌他麻烦的,因为他不但没嫌我麻烦,还顶着麻烦爱上了我。无论如何,只要确定了关系,我便不会负他。”
“好,好啊。”无限君又搓了搓眼睛。“你们都好好的,我就安心了。还有,这边没什么事了,你也该离开了……再待下去,你就难走了。”
“好。”晓云驰上前抱了他一下,转身离开。“未来见,三师兄。”
在他消失在这间主墓室后,无限君挨着椁壁坐下,仰着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即低声吟唱起了缓慢而忧伤的、另配了词的羽飞民间小调——
昔曾奇众生怎堪不得意,
及入世方知何为难!
岁岁年年无休尽多挂牵,
岂能见天外胜自在!
骤闻他界遭难添悲惨,
受命平祸壑还续宁安,
折金羽织新梦重重,
却不识贪着胜虎狼!
幸有银星至,同我建城邦,
窃愿窃光阴,并肩到天涯……
叹长生不明因缘常结恨,
万载终难免落幽冥!
怜凡尘碌碌忙忙空怅惘,
尽一命不得问来生!
神木生发引祸祖顾盼,
烧却垂芽反遭咒身魂,
伊人替命我侥幸还,
从此失所爱良辰散!
今重观宫闱,唯见孽缘深,
遂弃墨衣去,只消问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