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尘:“他主动给的?”
西乾清才不会回答这种没什么含量的问题,移开目光冷淡道:“没别的事就自己玩去。”
白尘原地缓了一阵,多亏最近练就的强大心脏,他才说服自己又稳稳坐下来,继续着刚刚的话琢磨着:“所以……苍狐狸也是秦朝旧部,那他在京城帮着西乾月查来查去的,等庞杜的信到了京城,他就知道原来是查到自己要找的皇嗣身上了!然后,再查出来人就是西乾月杀的……啧啧啧,好一出相爱相杀的戏码。”
西乾清没说话,但他刚刚不经意间泄露出的情绪正是应了白尘这话。
白尘想了想,转头问道:“那要不要我们给他透点消息?就让他这么查着那得查到猴年马月啊。”
西乾清笑了,他的笑犹如寒风过境,所到之处尽是冰冻。
白尘也被他的笑冻得头皮发麻,他听西乾清缓缓开口,语气中是不加掩饰的森然恶意:“时间久些不好吗?他们二人感情越好,苍南知道真相以后才更好看。”
“嗯……”西乾清略一思索,又继续挑唇道:“本王倒是有个更好的主意。”
……
白尘上山了,自行踩着夕雾阵去了秦军营地。
他一露面,就被秦军的人带去庞杜面前。
白尘老老实实地打了个招呼:“嗨,庞叔。”
庞杜的屋内只有他自己,他正站在屋子中央的沙盘前思索着什么。听到白尘的动静,才转过头看向他道:“贤侄有事寻我?来,坐。”
说完,就引着白尘就座。
白尘坐下后,提起来意:“我家主子想起了些遗漏,让我来补充。”
“好。”庞杜给白尘倒了杯茶:“是关于我主的吗?”
提到自家还未曾见过面就已经离世的主子,庞杜脸上的悲痛还是无法收敛。他伸手胡乱揉了揉自己的脸,强行打起精神听白尘后面的话。
白尘见他这样,也不免被影响到了,神情也跟着沉寂下来:“庞叔口中的皇嗣,其实被当做长公主秦暮晚的子嗣,作为皇子一直养在西乾宫中,行二,我一般喊他二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庞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长公主竟然为了掩藏皇嗣身份委身西琰!殿下大恩!是我等对不起您的心血!我等该死啊!”
说着,就情绪难以控制地从主座上直接站起,跪倒在地,向着东方埋首磕了个头。
白尘吓得一跃而起,连忙走近将人扶起:“庞……庞叔快起,二爷和长公主肯定见不得你这样。”
白尘一通生拉硬拽,好歹是将庞杜摁回椅子上,这才又踱步回去坐下。
庞杜缓了片刻,喝了口水压下情绪,声音略带嘶哑地问道:“那秦王与我主又是何关系?”
白尘简单概括道:“啊,长公主算是秦王的母妃,从小就收养了秦王。二爷和长公主还都对秦王有救命之恩,所以他们一直感情很好。”
一句“感情很好”都是轻的了,白尘可是亲眼见过西乾清因为二爷的死做出来的那些疯狂举动。恐怕如果能让西乾清替西乾承死的话,他甚至眼都不会眨一下。
庞杜点了点头:“我想也是,秦王这种淡薄性子,怕是很难与什么人产生羁绊,也只有长公主才能收服他。”
不知为何,庞杜这话让白尘听着很是难受。
他很想反驳眼前这人,他家主子不是淡薄性子,而且对自己也真的很好,很在乎。所以当初在西乾清一门心思寻死的时候,他说自己会死在西乾清前面,才得以拦住了他。
但最终,白尘还是没有说话。
庞杜并没有发现白尘的异常,却也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说秦王遗漏了什么?”
白尘收回思绪,正色道:“关于二爷的死,其实在很多年,主子就已经查到真凶了。”
庞杜的神情一肃,眼中立刻迸发出了怒火:“是何人!我定要让他不得好死!”
白尘摇头道:“庞叔这话要做起来可就难了,那人是西乾帝最宠爱的公主,西乾月。”
“西乾月!”庞杜从一跃而起,愤而拍桌道:“莫不是苍南求娶的那个西乾月!”
白尘瞪大了眼,听庞杜这语气,果然和他主子说的一样,这苍南还真是与他们熟悉的很!
于是他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犹豫地开口试探:“这苍南……与咱……”
“我没告诉你吗?”庞杜锤锤桌子,想到面前这人是自己曾经最敬佩的白越将军的儿子,便毫不遮掩地直接告诉将这个秘密坦白给了白尘:“那小子是叶相的儿子,从小鬼主意就多得很!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一路领着军功封了个岳王,最后竟然还跑去京中尚了公主。”
白尘适时露出惊讶至极的表情。
讲到“尚公主”,庞杜的神情忽然阴沉下来:“没想到,西乾月竟然是杀害我主的凶手,既如此便留不得她!苍南此举,也算得上近水楼台了,杀她倒也方便。”
白尘表面不动声色,却从庞杜的话里听出了两层意思。
其一,苍南另投他主的这件事竟然是背着秦国诸人的!
其二,苍南与西乾月感情不错这件事,似乎秦国诸人也不清楚!
白尘一时拿不准西乾清想要的效果到底是哪种,但归根结底的目的是为了借刀杀人,绕过苍南似乎也能算一种途径。于是他思索片刻后,果断准备给庞杜透露第二个秘密。
“怕是有些不妥……”
庞杜看出白尘神色中的欲言又止,走到白尘身前,拍着他的肩膀道:“贤侄有话尽管直说,咱们都是自家人。”
白尘脸上的纠结一通变换后终于定格在坚定上,他抬起头与庞杜对视道:“如果庞叔信我,不如先去试探一下岳王对西乾月的态度。”
庞杜不解其意,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尘深吸一口气答道:“我与主子在京中遇到他们二人多次,岳王对西乾月的感情似乎颇为真挚,庞叔如果真的这般下令了,或许会让岳王为难。”
庞杜闻言却是笑了,他摇了摇头,负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道:“哈哈哈,这绝无可能!那小子虽然就不受约束不按套路出牌,但对大秦绝对是忠心耿耿!贤侄大可放心!”
白尘没想到苍南这小子在秦国众人心中竟然信用颇佳,不过也不妨碍他为其埋一颗怀疑的种子。毕竟他只是好心好意的提醒罢了,若苍南真的不忘初心仍旧以秦国为重,弃西乾月如敝履,他这番挑拨当然也就算不上什么。
于是白尘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撩起衣袍,冲着庞杜的方向跪了下来:“此事事关重大!我与主子费尽千辛万苦才得以摸清事件真相。如若庞叔不信,大可与我们一同回京,证人证物都在王府!”
庞杜飞速离席,避开了白尘的这一跪。他急忙上前,欲拉起白尘,口中不停道:“快起来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信我信!我哪句话说不信你了!”
白尘姿势没变,俯首道:“那庞叔就万万听我一言,岳王与西乾月的事,先试探再决定!”
“好,行,我知道了!我肯定把话带给老安他们!你快先起来!”
庞杜这话一出,才终于顺利地将白尘从地上拽了起来。
结束了这个话题,二人终于暂时都能安稳地坐在凳子上,心情放松地唠起了家常。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心情放松,反正白尘单方面心情十分愉快。
白尘一直跟着庞杜来来回回的一整天。
白尘长相乖巧,人又嘴甜,“庞叔”“冯叔”这个叔那个叔喊的,直给人哄得团团转。再加上他刻意用他爹“白越”的名义套近乎,短短的时间内,就和秦国这些旧部们打了个火热。
一直到吃过晚饭,恋恋不舍的秦国旧部们才终于同意放走了白尘。
到了西乾清的主帅帐前,白尘的笑还没来得及收起,他刚一挑帘,就与其中的西乾清对视了。
白尘开口招呼道:“主子吃饭了吗?”
西乾清没答,只观察了下他的神色发问:“心情不错,收获颇丰?”
白尘进入帐中,拖着一张椅子坐在西乾清对面,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开口道:“那是自然,小爷亲自出马,定然给那帮人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西乾清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并没搭理这人的日常胡侃。
白尘说到这,突然想起自己擅作主张的事,连忙与西乾清说起了当时的情况。
西乾清听完扬了扬唇道:“做的不错。”
白尘被西乾清一夸,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但转而又想起另一件事,开口问道:“苍南背地投靠主子您的这事,好像瞒得还挺死,别不是想从咱们身上套点什么东西的吧?”
西乾清沉吟片刻,抬手递给他另一张信件,语气依旧平淡无波:“苍南想要什么都直接摆在脸上,倒不必担心太多。”
白尘伸手接过西乾清手上的东西。脑子顺着他的话想着,好像确实是这样的,苍南在西乾清面前的试探和套话从来仅限于表面可见的,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能激得他怒火上头说一些不该说的话,也不过都是些阳谋罢了。
白尘看向手中的信:“这什么?什么!西乾月的?写的什么?不会又是那种……”
西乾清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自己看。还有,客气点,到底她是公主。”
“切,”白尘噘嘴咕哝:“我又不是当面也这么喊。嗯……这什么意思,苍南给她坦白了?中毒这件事都说了,意思就是他投靠主子的事也……”
来自西乾月的信中,直白地问了西乾清关于苍南中毒的情况。
西乾清笑答:“所以,你做的不错。他能说,感情自然是极好了。”
白尘歪头看向他,一时竟拿不准西乾清的意思:“所以……这西乾月的信,怎么回?”
“苍南既然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告诉西乾月倒也无妨。”
白尘还是不懂:“全说?”
西乾清与他对视道:“她问中毒,那就只说苍南的毒。懂了?”
“哦哦哦!明白了明白了。”
西乾清又指向自己身边的另一张桌子,那桌子是属于白尘的,他缓缓开口:“西乾月的回信,还有朝廷的战报。”
白尘往桌子那边走着动作一顿,扭头看向西乾清:“不是,战报还没写?”
西乾清指尖敲了下桌子,又指了指他那张桌子的方向,道:“战报?写了几个字了吧,不是还铺在你的桌子上?难道你上午时就写完了?”
当然没有!
他就是因为不想写那个什么战报才跑上山的好吗!为什么直到他晚上回来了,这个战报还是非他不可!?
西乾清像是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极为好心地开口解释道:“你既然已经写好了开头,自然要由你收尾,你的思路左渐应该是没法跟着续写。”
白尘脸上的笑都有些僵硬了。
是没法续写,但可以重写啊!根本没必要节约这一张纸吧!
西乾清看了眼他的反应,站起身往另一处帐中走去。经过白尘时脚步停留了片刻,开口道:“战报和信今夜务必送出去,本王就不陪你了。”
白尘的嘴角抽搐着,忽然大逆不道地抬手扣住西乾清的肩膀,他一字一顿泣血般缓慢道:“主子,您是不是忘了,您上午是给属下安排了任务。”
而压在西乾清肩膀上的手,白尘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选择了左手。
但不得不说,白尘在察觉危险这件事上,拥有着神一般的感知。
因为在下一瞬,白尘的肩关节处一股剧痛传来,接着他的左手就完全不受控制了,软绵绵地垂在自己的身侧。
西乾清松开了自己的手,偏头看着白尘因疼痛扭曲的脸,又转眸看向他垂着的左胳膊,轻飘飘回答道:“本王安排了上午的任务,你缘何傍晚才归?胳膊选的不错,自己装上以后也能继续写文书。早些完成,早些歇息。”
离开前,西乾清又安抚性地拍了拍白尘的胳膊。
白尘龇牙咧嘴地跳到桌子另一边,拧头强笑道:“主子,我真的谢谢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