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宋听出现在李二牛所说的扶摇山下。
这座山并不多高,却嶙峋陡峭,悬崖底下除了一条浅浅的小溪,就是大片的树林。
人即使从山腰掉下来,多半也活不了。
但宋听不相信楚淮序会死,带着人一寸寸找,一处处寻,几乎将整个山谷翻了个底朝天。
一行人昼夜不歇地从长安赶到千里之外的江州,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觉得疲累,更何况宋听原本就只剩下了一口气。
所有人的心都高悬着,生怕他撑不住。
小五甚至在出发前抓了个大夫一并带着,就怕路上真有个万一。
但出乎意料的是,宋听的状态少见的很好,纵使一刻不停地钻在树林里不得歇,精神却是几个月里最好的。
苍白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了血色。
然而小五他们当然不敢因此就掉以轻心。越是这样,反倒越不对劲。
因为他们深知,此刻的宋听就如一根紧绷的弦,已经被拉到了极致。
一旦拉弦的这股劲斜去,他这根弦就会因为承受不住之前的那股力道,而彻底崩断。
“大人,您多少歇一歇吧,这儿有我和祁舟他们,您就放心交给我们。”小五劝他。
“不行。”宋听却毫不犹豫,“我必须亲自找。附近的医馆都问过了吗?”
宋听这次又是秘密出行,为了掩人耳目,他称病罢朝,出来时也就带了最信任的几名手下。
因为不敢大张旗鼓,找人的速度便慢之又慢。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他心里已经越来越急。
“都问过了,方圆几里只有一家医馆和药馆,半年之内都没有见过陌生人。”
宋听望着远处飞掠而起的几只鸟雀,目光缓缓向下,落到了山腰处,那里就是楚淮序跳下来的地方。
“确定吗?”他只感觉自己嗓子眼里像是被堵着什么,说话有些喑哑。
“确定。”小五说,“我拿了那两家的小崽子,谅他们也不敢撒谎。”
宋听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很慢地点了点头。
“没有用的,不用找了……”已经成了人彘的李二牛也被带了来,一并被带来的还有他的两个孩子。
宋听只让人带着孩子在李二牛面前亮了亮,后者便连死都不敢死了。
“我们这座山又叫鬼山,邪门得很,但凡掉下去的人,没有人能活下来,从无例外……”
“闭嘴!”宋听一把扼住他的脖子,神色狰狞,“再敢说一个字,本座就扒了那两个小崽子的皮,将他们从山上丢下去。”
“不……不能这样做……他们还只是孩子,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李二牛疯了一样哭诉,“事情是小的做的,所有罪孽和报应小的担,小的绝无怨言。”
只求大人放过两个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啊大人……”
可是淮序呢,我的淮序呢,他又何其无辜。
怨恨和绝望犹如暗夜里肆意生长的藤蔓,将宋听的整颗心脏死死攫住,痛得他险些喘不上气。
他不愿再听李二牛的哭诉。
“吵死了。”说着,他松开手,两根手指往李二牛嘴里一伸,便迅速夹住了对方的舌头,将那条舌头硬生生拔了出来。
“唔……唔……”李二牛痛得死去活来,却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瞪着眼珠子盯着被随意丢在地上的自己的舌头。
宋听不再分任何眼神给他,慢吞吞掀了掀眼皮,从怀里取出一条纯白色的手帕。
将手上的血一点一点擦干净之后,他冷漠地开口:
“带他上山。”
清晨刚落过一阵雨,山路难行,一行人花了一个时辰才行至山腰处。
宋听招了招手,小五便将李二牛拉了上来。
“丢下去。”宋听扬手道。
李二牛早就想死,听了这声命令竟是一点反抗都没有,倒是宋听将手掌搭在他肩上,冷声道:
“确定是这里吧?如果你记错了,本座就得请那两个孩子也走一趟。”
“唔唔唔……唔……”李二牛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瞪大眼睛,“唔……”
宋听挥了下手,李二牛就被推下了悬崖。
宋听一动不动地在边上看着,忽地,他身体往前一倾,也跟着跳了下去。
谁都想不到他竟然会这样做,所有人对此都没有任何防备,根本连拦都来不及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跳了下去——
“大人!”
“大人——”
小五离他最近,反应也最大,要不是祁舟拦着,他差点就跟着一起跳下去。
他用力抓着祁舟的衣襟,脸色惨白:“大人……大人掉下去了!”
祁舟摇摇头,语气还算平静:“大人不是掉下去的,是自己跳下去的。”
一字之差,天差地别,小五惶恐着:“可是大人为什么要跳下去啊……”
总不可能是忽然良心发现,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不想活了吧?
而且在小五心中,宋听并没有做错什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和宋听原本就是阁老的人。
既然如此,他们奉阁老的命令办事,何错之有?
要错也是他们那些个主子的错。
哪怕后来宋听背叛了阁老,小五仍旧义无反顾地站在宋听那一边。
反正阁老不是个好东西。
他想,若是真要死,也是那群满口仁义道德、实则黑心黑肚的“大人们”先死。
“大人自有打算。”祁舟说。
嘴上这样说,祁舟心里到底没把握,等了片刻后,他说,“你留在上面,我下去看看。”
悬崖底下,李二牛已经摔成了一滩肉泥,模糊的血肉溅得到处都是。
任是已经杀过不少人的祁舟见了,也禁不住皱起了眉,胃里阵阵难受。
只不见宋听。祁舟和另外两个探子绕着周围找了许久,仍未找到人。
又足有半盏茶的功夫后,宋听才出现了。
他身上的衣服被锋利的山石和横斜的树枝割得七七八八,脸上身上也有不少细小的伤口。
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白,像是受了内伤。
祁舟心里一急,连忙去搀扶。
只是自家大人一向要强,祁舟都已经做好了会被对方拒绝的准备,但这一次宋听却倒在了他怀里——
男人吐出一口血,手里紧攥着一片碎布条,脸色分明惨白如纸,眼神却很亮:
“他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