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夷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
只知道那小院子的门被打开后,眼前尽是惊惧的神色。
“七娘。”他一眼就看到那站在屋檐下,显然被他这副样子吓到的奶娘,勉强地微笑了下,道,“过来。”
白七娘见他衣上沾着不少血迹,身后背负的乔婉娩更是看起来血淋淋地不省人事,看起来吓人得紧,只觉得脑中一团浆糊,手足无措。
她并不知李相夷是何身份,也不知他们是作何营生,只知这对少年夫妻感情甚笃,待人和气,出手又大方,因而很是尽心尽力。
当下,她很是担忧地看向乔婉娩,颤声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遭了强盗?”
“确实遭了强盗。”李相夷深深地看了她几眼,目光幽深,似是在估量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将那仍在啼哭的小莲子放在她的臂弯中。
“小少爷这是受了惊吓。”白七娘很是熟练地哄起来,又道,“还饿了。”
她抬腿就要将孩子抱进屋去喂奶,然而当她推开屋门,却觉得浓重的血腥味并未变淡,她转过头去,只见李相夷正不声不响地跟在她身后。
白七娘一惊,骇然地看向他,却见这位年轻人小心地将他浑身是血的妻子抱在怀中,很是温柔地用袖子擦去那苍白脸颊上的血迹。
“孩子现在不能离娘亲太远。”他解释道。
白七娘只得背过身去,寻了个地方坐下,时不时还偷偷觑眼去瞧两人。
只见李相夷紧紧地抱着乔婉娩,调整了几下姿势后,他空出一只手来,在乔婉娩的背心用手指点了数下,然后手掌便贴在她的身后不动了。
白七娘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只觉得寒冬腊月的,她这屋中还是冷得很,东家怎么却热得满头大汗?
良久。
小莲子吃饱了,又被奶娘耐心地哄了许久,终于沉沉睡去。白七娘松了口气,却见那年轻人已然来到了她身边,吩咐她让所有人马上收拾各自的行李,半个时辰后在院中等候,便将孩子又抱走了。
这是,要遣散她们?
白七娘茫然地望向那离去的身影。
他们一家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阳大集上发生了如此骇人听闻的当街杀人大案,很快便惊动了本地官府。此地县衙离云阳镇不过三十里地,事发之时,不少未当差的衙役也在赶云阳大集,加之李相夷带着乔婉娩回家的路上,人人都是看得分明,因而里正在一个时辰后就带着差役赶到了李家宅子外。
“开门,开门!快开门!”
粗暴的拍门声不绝于耳,那薄薄的木门终于要禁不住这般刀拍脚踢,终于“轰”的一声倒了下去。
于是,十几名如狼似虎的差役鱼贯而入,挤满了小小的院子。
院子里,此时空无一人,除了差役们不耐烦的喝骂声,再无其他声响。
“跑了?”里正看向几间敞开的屋门,除了一些颇为讲究的家具外,什么都没有,既没有人影,更没有财物。只有几身血衣,表明他们没有找错地方。
他很是不满这搜查结果。年关在即,竟然出了这么大的命案,让他怎么跟县令交代!
这时,一向与他颇为交好的张捕头对着血衣看了一会儿,却是慢条斯理地道:“邓里正,只怕这事不归我们管咯。”
“此话怎讲?”邓里正又惊又喜。
张捕头慢慢道:“这衣上俱是刀剑痕迹,而且听百姓说,被杀六人也是手持刀剑,只怕这是一桩江湖仇杀,这样一来,这事就不归衙门管,你只需把事情来龙去脉写一写,到时候县令大人转交给百川院,这事就算与你我无关了。”
邓里正道:“百川院?不该是四顾门吗?”
张捕头笑道:“你还没听说吗?四顾门去年年初就散了,现在总管江湖案子的是百川院,不过这百川院听说是四顾门的老人组建的,想来行事不会变化太多。邓老弟,说来你这儿还是四顾门门主拜师学艺的地方呢,他们总得有几分香火情在,想来不会为难你的,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好了。”
见他如此说,邓里正才算彻底安下心来,笑道:“张老哥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我那婆娘今日做了好一只烧鹅,老哥要不去我家喝上几杯去去寒?”
张捕头并不推辞,笑嘻嘻地应了他的邀请,二人很快便有说有笑地带着人离开了。
就在这些人离去后不久,只听房梁上传来一阵重重的吐气声,几点灰尘洒落,一道白影翩然下落。
“阿娩,你终于醒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已显得轻快了些许,“我这就带你们回云隐山。”
白日里人多眼杂,他在遣散了几位仆婢之后,颇感心力交瘁,又算得只怕此地官府之人稍后即到,他并不能有十全把握完全神不知鬼不觉带着妻儿从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离开,便索性翻身跃上房梁,来唱一出“空城计”。
乔婉娩静静地躺在他的臂弯里,苍白的脸上此时出现了些许血色,小莲子正在她的怀里睡得安稳。她的脸上慢慢浮出了一点笑容,然后便转眼看向李相夷。
“你怎么哭了?”
她抬起手,轻轻地拭去他的眼泪,谁知越擦越多,她只得无奈地慢慢道:“不哭……”
“好,我不哭,我这就带你们走。”他仰起头来,试图让眼泪流回去……
冬日的黄昏来得格外早,此时屋外已渐渐被笼罩在斜阳的余晖里。
乔婉娩伏在李相夷的背上,正被一件大氅小心地包裹着。
李相夷回望了眼院中的桂花树,寒冬里树木萧索,他闭了闭眼,便一手抱着小莲子,一手提着行李与青霜剑,足下微点,三转两转,消失在了黄昏的街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