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虹山庄的少主南宫余平生最怕两个人。
一个是他的爷爷南宫蓝,另一个是他的姑姑南宫雪,这两个人最爱管束他,若是他的错处被这两位抓住了,那至少十天半个月的禁足是跑不了的。
除了最怕的人外,他还有一个最讨厌的人,那就是云隐山的李相夷。
自从十三岁那年打了李相夷的师兄单孤刀一顿后,此后数年,李相夷就像噩梦一样缠绕着他。
非但到手的新鲜玩意屡屡被他赢了去,而且还总是让他不敢对家里提起,只能吃了这闷亏,谁让自己总能被他挑到错处、拿住把柄,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一件又一件东西被他光明正大地赢了去。
有好几次被姑姑遇到,姑姑还对其大加赞赏,南宫余觉得自己气得都要吃不下饭了。
他每天都在想着李相夷会怎么倒霉,可偏偏这人越来越顺风顺水,非但一战惊绝江湖成为万人册第一,还在短短的时间内建立了四顾门,总管江湖之事,至于后来的武林盟主之位,那简直是顺理成章、手到擒来了。
南宫余只觉得自己的人生灰暗极了。
有一次,他同年纪相仿的在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一位少侠喝酒,酒酣耳热之时自然免不了会提起李相夷,这已经是他们这一代江湖中人几乎绕不开的话题了。
而与其他人那种向往追随之情不同的是,这位少侠竟是有几分咬牙切齿之意——当今武林,正道之中,除了李相夷,大家还看得到谁?
南宫余忽而觉得不寒而栗。
很快,李相夷与笛飞声决战东海,最终消失海上的消息传遍了江湖。
他首先是欢欣的,觉得该好好喝顿酒庆贺一番,于是他也这么做了。
可是,当那花里胡哨的轿子再一次来到云阳镇上的时候,南宫余难得地感到一点儿萧索之感。
李相夷真的消失了,再也不会有人从天而降在他的轿前,倒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呢。因着这几分异样的感觉,他忽然有些不想喝酒了。
他决定去喝茶。
数步之外,有一茶摊,是远近闻名的稳婆陶婆的摊子,他记得当年被李相夷按在那儿打了一顿,只因为他对某个女孩子多看了一眼,也不是,就多动手动脚了一点,然后就被打得三个月出不了门。
现在那儿,没有漂亮女孩子,更不会有李相夷出现。
南宫余觉得有些无趣。
这时,只见有一人向他走来,那人肤色白皙,却是脸色发黄,透着一股病气,身着灰衣,看起来倒像是个病弱书生。
南宫余并未将他放在眼里。
只是,当那书生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一股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来,让他瞬间毛孔悚然。
这人,分明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可为何就让他猛然想到了李相夷?
南宫余使劲地摇了摇头,就见那书生慢吞吞地从他身边走过了。
“站住!”南宫余不由出声叫住了他。
就见那书生不解地回转过身,南宫余怔了怔,便摆手道:“滚滚滚,别碍着老子。”
那书生离开的时候,南宫余似乎看到他笑了笑,那笑容……不知为何竟有种熟悉的感觉……
南宫余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太久不近女色了,都开始胡思乱想了。
可是,他今天的运气实在不怎么好。
不必说云阳镇上的大姑娘小媳妇早早地见到他就躲了起来,他只不过对着那陶婆的铺子里多瞧了几眼,就觉得脚后一疼,站立不稳,登时跌了个四脚朝天。
他气得爬起来大骂,是哪个混账王八蛋在暗算他,可是身旁的那一群白虹山庄的高手却是面面相觑,吞吞吐吐地表示是少主自己摔的。南宫余越发生气,大叫每个人这个月的月银统统扣掉一半。
他又看了一眼茶摊,只觉此地实在是有些不吉,也没了玩乐的心思,便准备去镇上的生药铺巡查一番,办点儿正事。
当轿子摇摇晃晃地离去后,乔婉娩从屋内走了出来。
李相夷早已回转来,依旧坐在桌前喝茶。
乔婉娩却是细心地发现他右手一直笼在袖中,换了左手喝茶。方才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她可瞧得清清楚楚,李相夷以一枚落叶击中了南宫余,因为位置既低,街边又是大树颇多,满地落叶不少,故而就连南宫余都没发现自己是被什么东西打中。
乔婉娩不动声色地挨着右手边坐下,仿佛无意中触到了他的右手,果然发现李相夷的右手正在微微颤抖,乔婉娩的手一触及,他下意识地回缩躲开,却很快地被牢牢握住了。
李相夷的眼睛本有几分黯淡,很快又迸发出了几分神采。
他任由乔婉娩握着他的右手,剑客的右手。
二人很快辞别了陶婆,拿着新方子去往生药铺。
“不要妄动真气了。”年轻的姑娘感到握着的手心里正慢慢地出着冷汗,少年的伤势似有发作的迹象,就连额角也有几分细汗渗出。
“无妨。”李相夷从袖中摸出块帕子,飞快地将额角的冷汗擦去,微微闭了闭眼,并不管体内此刻的翻江倒海,平静地道,“云阳最好的药铺子是南宫家的,南宫余说不定此刻就在那儿,我们先去吃个中饭,然后我去抓药,你去东街悦来客栈定个上房,今日怕是赶不回云隐山了。”
他一气儿将接下来的事安排好,乔婉娩一向听惯了由他吩咐大事小事,当下便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李相夷的兴致似乎又高了不少,很是开心地要带乔婉娩去当年他极是喜欢的一家酒楼,乔婉娩对着掌柜身后的水牌瞧了瞧,轻轻叹了口气,当她的目光又转到李相夷身上时,却是微笑道:“你点吧,让我尝尝你小时候喜欢吃的东西。”
她从来都不是扫兴的人。
李相夷果然满眼都是笑意,在等待上菜的间隙,他闭目调息了片刻,睁开眼来见乔婉娩正托腮看向楼下一角,不由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二人所在包厢位置极佳,既可从窗边看楼下街景,又能从打开的包厢门观察到一楼大堂的绝大部分动静。
李相夷看了一眼,见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只道是乔婉娩等得无聊在发呆,正要转回眼来,却听乔婉娩轻声道:“东北角的那两人,好像见过。”
他沉默地看了半晌,悚然道:“是医馆门前的那对父子。”
乔婉娩没有说话,慢慢地走到窗口,推开了窗子。窗外艳阳高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三教九流来来往往。
二人对着满桌子的佳肴,似乎胃口都不太好了。
最后,还是乔婉娩笑了笑,夹了一筷子菜伸到李相夷嘴边,道:“还是好好吃吧,这一桌子大约要三两银子呢。”
“不过三两而已。”李相夷并不在乎银钱,他还在因受欺骗而耿耿于怀,“也不知他们骗了多少个五两,实在可恨。”
乔婉娩道:“你想怎么做?”
李相夷目光闪动,闪着狡黠而顽皮的光芒,咳嗽了两声,道:“阿娩,我有个主意,只需如此这般,好歹给他们一个教训。”
乔婉娩听罢,不由也咳嗽了两声,她将筷子伸向面前的盘中,却未能夹起一筷子菜来——她已笑得花枝乱颤了。
“如此促狭的主意,真不愧是你,若是让被人知道,看你那一本正经的门主作派还摆不摆得出来?”
李相夷笑了笑,道:“我是什么做派,还怕他们知道不成?”
他在面前的盘中夹起一筷子,喂到乔婉娩的嘴中:“阿娩,尝尝这道菜,你一定会喜欢的。”
乔婉娩果然喜欢,为自己又夹了一筷。
李相夷看着她的笑容,忍不住也微笑起来。
忽然,他的手指略略一松,筷子滑落到桌面,好在他的手正放在桌上,动静小得很,乔婉娩似乎并未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