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内,五姑娘付迎鹿深呼吸几次,做好了准备以后才叫人进来。
来自天南海北、年龄不一的各处掌柜纷纷踏入,朝着上方打了个招呼。
付迎鹿紧张了一瞬,又想起自己的任务,强行放松道:“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请上座。”
掌柜们谢过之后各自捡了就近的位置落座,落座时还悄悄打量着上首的人是谁。
他们正疑惑着呢,就有左右两侧的掌事介绍道:“这位是五小姐,今年查账一事由她全权负责。”
听到‘五小姐’这个称呼,有一半的人都弄不明白她是谁。剩下的一半消息灵通,明白她是府上最不管事的那个,顿时就起了轻慢之意。
付迎鹿最是胆怯,但也因为胆小使得她的直觉格外的敏锐。几乎是一眼,付迎鹿就看出了这些掌柜们的不同心态,顿时又紧张的不行。
两侧的掌事察觉到她的异样,主动上前挡在前面,按照以往的流程一样做了开场。
顺利的开了头,接下来就容易多了。
掌事姑姑将账册依次的放在五姑娘的面前,每放一本,就将对应的掌柜叫到面前问话。
七姑娘在马车上曾突击着给付迎鹿讲了一遍对答的流程。付迎鹿心中有底,不慌不忙的将账册翻开,翻到夹了书签的那一页,按照书签上的字迹沉声念了出来。
“账目清晰、丰盈有余,分一成收益,另犒劳黄金百两。”
“账目清晰、盈亏齐平、无功无过。分一成收益,另犒劳白银五百两。”
“账目清晰、略有亏损,分成减半,另赐家下白银二百两以资鼓励,望来年再接再厉。”
……
前头念的,都是赏赐。这些店铺虽然有赢有亏,但明面上都是账目明白,没有暗中做过手脚的那些。
念完了赏,接下来的,就是罚了。
没被念到名字的那些原本还在估算着自己能得多少好处,谁知付迎鹿话锋一转,突然提问道:
“崤南刘掌柜,你的铺子今年盈亏几何?”
那位刘掌柜有着一副敦厚的长相,只是脸上那双眼却有些过于灵活了。他借着行礼的动作偷偷观望了付迎鹿两眼,瞧见她有些胆怯,顿时就来了主意,口里拉拉杂杂的前因后果讲了一大通,内里弯弯绕绕的,直听的人头晕。
付迎鹿被她绕的头昏脑胀,险些都要忘了自己问的是什么。
等到刘掌柜说了一大通却依旧没说到重点,付迎鹿叫人沏了热茶奉到面前,小口抿了几下润润喉咙,又朝着下方说道:“继续。”
原本就说的有些口干舌燥的刘掌柜无意识的吞了两口唾沫,又兜了一大圈才含混的结论道:“.......因此今年铺子里小有亏损,但还在可控范围内,我向您保证,明年我一定会盯紧下头的人,叫他们努力的干,争取在半年之内就能转亏为盈。”
手中的热茶已经变得温热,正是适合入口的温度。
付迎鹿被这一杯热茶安抚好了紧张的情绪,于是她终于放松下来,挑拣着七姑娘交给她的几条对策应对道:“不好意思啊刘掌柜,方才我无意间走了神,没听清你说的是什么,能否麻烦你从头再说一遍?”
这一招可谓是四两拨千斤,五姑娘看似没有出手,实际上却比三十六计中的任何一手都要杀伤力强。
付迎鹿这话一出,下面的那些掌柜们顿时就有个不同的心思。
有打着同样糊弄算盘的开始警惕,他们开始偷偷的交头接耳,打算从别人的嘴里挖出一些能用的资料来应对接下来的问题。还有一些忠厚老实的,倒觉得五姑娘这一手来的极妙,既没撕破脸伤了和气,也能软刀子扔回去,当场就出了气。
底下的人心思各异,纷纷望着中间的人行注目礼。
那位刘掌柜被盯得冷汗都要下来了,虽然已经知道面前的这位不像表面上的那么好糊弄,可毕竟关乎着身家利益呢,刘掌柜在心头快速抉择,还是决定按方才的那套话来。
就在他决定的同时,上首处的付迎鹿已经等的有些心烦,出声催促道:“刘掌柜,盈亏几何?”
再次回答的刘掌柜这回说的简短了一些,只是答案依旧含糊着,有一种明面上还过得去,但具体的却一无所知的感觉。“
这回的五姑娘也不饮茶了,只见她悠闲的整理了一番膝前的衣袖和对襟,冷声道:“抱歉,刘掌柜你说的我还是没听清,麻烦你再说一遍。”
此话一出,注定这事儿不能善了了。
听见这话的刘掌柜立马变色,不知是羞得还是气得,一张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没等他开口,付迎鹿又抬起下巴,学着七姑娘在外的模样高声道:“一遍说不清楚,那就来两遍,两遍说不清楚,那就来三遍、四遍、五遍。这么多遍还说不明白,那就换个说的明白的人过来!”
这意思就是要年他下台了!
这一句话,叫本就没打算隐忍的刘掌柜彻底不干了。他快步上前走到主位前,猛地拍了一张付迎鹿手边的书案,威胁道:“我老刘跟这大掌柜出去打拼的时候,你这小丫头还在家玩泥巴呢!你爹娘都没敢这么慢待我老刘,偏你这个牙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在我面前抖威风。我告诉你,你这小丫头说的话在我老刘这儿可不顶用,我不服,也不认!”
书案上的茶盏被他这大力的一掌震得原地打转,咕噜噜的几圈后又倾倒在五姑娘的衣裙上。
在他拍掌的那声巨响里,付迎鹿也下被吓的闭了眼,等她再睁开眼时,眼中反倒没了慌乱。
五姑娘将随身的帕子掏了出来,平静的擦了擦衣服上的污渍,以及眼看前方地问他:“你不敢答,定是心中有鬼。”
“你.......\"
刘掌柜气得想要出拳,但顾忌着场合和身份,还是强压下自己的动作。
他这边是忍住了,五姑娘这边可没打算跟他客气。
听到动静的鹦鹉忍不住从后方绕了出来,又带着一群院儿里的好手向付迎鹿询问道:“姑娘,有什么需要奴婢做的吗?”
付迎鹿看了看她们,又指了指面前的刘掌柜,对她们吩咐道:“此人忤逆犯上,试图加害于我,拿下。”
原本还在抖威风的刘掌柜哪里能想到他竟然这般不留情面,顿时有些愣住了,不明白面前这么个娇娇怯怯又没经过风浪的小丫头怎么光天化日的就敢给他泼脏水。
刘掌柜还要解释,可鹦鹉带来的这些好手们可没准备给他解释的机会。
下首的掌柜们只瞧见前面一团混乱,紧接着,就看见刘掌柜被人押着带走了。
有积了年的老掌柜瞧着于心不忍,赶忙上前恳求道:“五小姐,这位刘掌柜也是你们家的老人了,你不该这般待他。”
可没受过气的娇小姐在愤怒时反倒更加不讲情面,她的怒火已经随着对话人的改变而迁移,于是她也不按面前账册的顺序了,叫两侧的掌声将这位老掌柜的账册挑出来放在最上面,翻看了一眼后向他质问道:“河西钱掌柜是吧,那我问你,你的铺子为何今年亏损四成有余?”
这一句话就叫面前的人下不来台。
这位老掌柜是个宅心仁厚的,只是有些太过良善,比起做生意来说,他倒更像是来做慈善的。
老掌柜被他问的下不来台,付迎鹿也没为难他,反而主动安抚道:“你铺子里的东西已经跟不上时代了,若不是有您的口碑撑着,这家店早在五年前就该关张了。这铺子虽然明面上是亏损的,但实际上,却挣来了多少金钱都难买得到的信誉和口碑,如此算来,不仅不亏,反倒是大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