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圣二年三月,距白马关十几里外的桃花村,春意正盛,万物复苏。
小娃娃们把着长长的风筝线,欢快地在河岸边跑跳,灵活地像一只只水中的游鱼。
离地三四丈的低空,一只大公鸡风筝随风左摇右晃,看风筝的人视线也飘忽不定,愣愣地,好像着迷了。
手指无意识抽动着,李朔月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失神地看着不远处的风筝,他就像是这风筝,每次要飞远了的时候,就会被线紧紧拽住。每次以为能够解脱时,总还能苟活。
真讨厌啊,陈展为什么要救他?
他一点、一点也不想活着……
“玺儿同村里几个小子一道耍,要不要去瞧瞧?”陈展拎着一篮子半开的槐花进院子,挑拣了两缕完整的递给李朔月,道:“拿着,甜个嘴。”
李朔月将槐花扔到地上,狠狠踩了两脚,脚底下的槐花好似变成了陈展似的,“陈展,我恨你,死了也恨,活了也恨。”
又抓了把塞进他的手心里,陈展点了点头,亲了亲李朔月的脸蛋,习以为然道:“我知道,对不起,但我爱你。”
他既然能活下来,就不会眼睁睁看着李朔月送死。陈展无比庆幸,上摘星楼前吃下了周含章给的解药,才没真的被李朔月扔下楼时像滩烂泥似的摔个稀巴烂。
李朔月是真不想活,他竟然敢一把火自焚,天知道陈展摸到那具凉飕飕的身体时有多绝望,还好老天有眼,留了他一命。
李朔月能养蛊虫能救人,陈展便也能养蛊取血救他,不过是一命换一命。
这话好不要脸,李朔月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反倒叫他生出一肚子闷气。李朔月一把拿过竹篮,狠狠攥了一大把,咬着牙朝陈展的脸上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拿石头砸人呢。
洁白的槐花落了满头满脸,陈展脸上含笑,温声安抚:“后山上的桃花都开了,一会儿我带你去瞧瞧。”
“不去。”槐花撒完了,李朔月便将竹篮一股脑砸过去,陈展眼疾手快拎住,才避免破相。
李朔月越来越口是心非,从前说恨他、说怨他、说要杀他,可每到最后关卡都会心软,这条命留着留着,便留在了现在。爱之深恨之切,他于李朔月而言,是裹了糖的砒霜,被毒死之后即便再渴望,也不敢吃第二回。
柔软的内里被尖冰利刺包裹着,他得一点点融化、拔除,要徐徐图之。
他们纠缠两世,早已密不可分。好不容易尘埃落定,将人从鬼门关抢了回来,陈展怎么可能放手?
陈展进屋拿了狼裘给李朔月披上,将人半推半抱哄去了后山,小半片山坡变成了娇艳的粉色,胖嘟嘟的蜜蜂拍打着小翅膀在其中穿梭,忙碌极了。
温柔的春风带来幽香,吹拂过两人交缠的发丝,陈展摘了朵完全绽放的桃花,拿给李朔月玩,李朔月想也不想,又将其踩了个稀巴烂。
陈展摘了大把,任由他踩,李朔月踩了半天,将自己累的气喘吁吁,他歇了片刻,瞧着满山的景色,又说了一句:“我好恨你。”
这话是说给陈展听,又好似是说给自己听。
“我知道。”陈展将人拢进怀里,低头蹭他冰凉柔软的脸,也跟着重复:“我爱你。”
李朔月不信他的爱,他就一遍遍说,直到他耳朵起了茧子,直到听见这句话就能想到他。
李朔月抿紧唇瓣,不打算再同没脸没皮的男人纠缠。他转身要走,却被陈展轻轻扣住手腕,抵在桃树上,缠绵地接吻。
牙关被撬开,不属于他唇舌灵巧钻了进来,土匪巡山似的游荡,李朔月恼怒地推搡,却被亲的更厉害,嘴巴里的气息都被抢走,他渐渐失了抵抗的力气。
亲吻结束后,“凶神恶煞”的狐狸眼里已经蒙上了一层水雾,李朔月脸颊泛起些薄红,聚成型的泪珠从眼眶滑落,李朔月低声呢喃:“我讨厌你,讨厌死了……”
他说恨,可陈展觉得这又何尝不是爱?李朔月没有得到过偏爱,他不知道真正的爱是什么样,所以他才会笨拙地拿身体讨好,因为花楼里的人就是这样教他的。
被接二连三背叛、伤害后,他变得抗拒、恐惧爱,他害怕这是一场骗局,也害怕沦落到和从前相同的境地。
“不会再有人敢伤害你了,我发誓。陈展也不行。”陈展擦掉李朔月的眼泪,怜爱地同他低语,“你从前总爱看游记,等你身体好一些,咱们便一道去各处游玩,想去哪里去哪里。”
“我会一直陪着你,死也会死在你后面。”
“阿月,不哭了。”
“骗子。”李朔月不会轻易被打动,他眼眶发红,声音也有些颤抖:“你心里只有李夏阳。”
“从今往后,陈展心里只会有李朔月。”
李朔月恹恹别过脸,陈展爱李夏阳,就将他捧在掌心宠,陈展爱李朔月,就要将他卖给别人当奴才,这算什么爱?
没有人的爱是这样。
陈展看他面色不好,转而揭过这个话题,又摘了支开的娇艳的桃花,送到他手心任他揉捏。
“要再往上走瞧瞧吗?”
“残花败柳。”李朔月冷冷道:“有什么好瞧的。”
“不喜欢便不看了。”陈展攥紧李朔月的手,牵着他往山下走。
“常婶子家里的狸奴下了崽,才巴掌大,我们去瞧瞧,看上那个,待足月我去聘回来。”
“玺儿昨日说要养兔子,明日我上山捉两只……”
……
“阿姆!”刚走下山,玺儿便从远处窜过来,身后还跟着一群半大的娃娃,一个个见了李朔月,纷纷瞪大眼睛,他们这样的小山村,可从来没来过这样漂亮的小嬷,可不得使劲看吗。
玺儿捧着柳条编成的花环递给李朔月,雀跃道:“阿姆,这是我编的花环!好不好看?”
小孩子没什么手法,编的花环柳叶都扯掉了,上面插着各色各样的小花,只能勉强称得上不碍观瞻。
李朔月很勉强地点了点头,玺儿高兴地叉腰,鼻孔能怼到天上去。
一群小娃娃又吵吵嚷嚷跑远了,和撒泼的野猴子没什么分别。
“我给你带上。”
“丑死了。”
“那我带上?”
李朔月抿唇不语,陈展笑了笑,还是给李朔月戴上了。
“常家在东头,不远,就几步路。”
“我讨厌死你了。”
“我知道。”
“你赶紧去死啊!”
“明天再死吧,今天先去看看猫崽。”
“讨厌你……”
“我爱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