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里,段书瑞和于琮用过午饭,在亭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修竹,你的黑眼圈好重,是不是最近尽担心着办案的事情,都没有好好休息?”于琮看着段书瑞,眼里满是担忧。
“啊,礼用兄无需担心。圣人要求三司在两个月内结案,我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呢。”段书瑞倚靠在背后的栏杆上,疲惫地阖上眼睛,打算小憩一会儿。
自从科举案翻案后,刑部、御史台和大理寺的官员就陷入忙碌中。高明哲看出他最近情绪低落,叹了一口气,“比对字迹、整理卷宗的事就交给杜主簿负责。段主簿,你这段时间就将精力放在翰林院的事务上吧。”
段书瑞错愕地抬起头,与高明哲对视。他明白,高明哲假意是让他休息,实则是想将他从这个案子里摘除出去,这也是对他的一种变相保护。听到结案后。他的反应看似滴水不漏,瞒过了圣人,却绝计瞒不过高明哲。
“是,一切听大人吩咐。”段书瑞一揖到地。
他在翰林院也并非无事可做。一个多月后,宫里会举行复试,届时二十二名士子都会参加。圣人钦点他和另外两名寒门进士一同出考题。
为了保险起见,翰林院单独给他们三人安排了一间公署,他们连着一周都要待在翰林院里。
距离被“软禁”还有一段时间,寒食节快到了,他打算去做一些事情。
段书瑞站在京兆府学的门前,叩开了大门。来开门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他看到段书瑞,双目一亮,“您是……段先生吧?”
“是的。不过,你怎么会认识我?”
“您可能记不得了,夫子庙那天,我也在……只不过我年纪小,衙差来时,师兄他们让我躲在夫子像背后,这才……”
段书瑞恍然大悟,他刚想开口,又被男孩一句话堵了回去:“聂云师兄让我这几天留意门口的动静,说只要见到您来了,便立刻通知他。”男孩腼腆一笑,“他说,他有一个物件要交给您。”
“你去唤他出来吧,不用着急,我就在门口等你。”段书瑞微微一笑,“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贺知初!”男孩高兴得语无伦次,叫道,“先生,我去去就回!”
聂云出来了。他的下巴上满是青色的胡茬,明明年纪不大,头发却白了一片。段书瑞依稀记得,他也是当日闹事的学生之一。
“段先生,您来了。”聂云带他来到一间茶肆,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他,“这是宁远让我交给您的。”
段书瑞接过信,郑重其事地放入怀里收好。他阖上眼眸,须臾,才重新睁眼。
他的目光挪回到聂云身上,眸中百感交集,说道:“三日后是寒食节,我想寻一处桃林,给宁远立一个衣冠冢……对了,他的父母……可知晓此事?”
聂云打断他:“先生,宁远的父母两年前就过世了。”
段书瑞一怔。
“包括宁远在内,几名被处刑的学子都是鸿鹄学社的成员。”聂云的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沉痛,“鸿鹄学社成立于大中年间,加入学社的条件只有两个——”
“一,必须是无牵无挂之人;二,必须要是心怀理想的有志之士。”
无牵无挂,说明家里已经没有亲人,或是已经和家里脱离关系。他们做的事风险太大,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株连九族。
段书瑞咽下喉头的酸涩,听他说下去。
“鸿鹄学社建立之初,打的就是‘为民众发声,为理想献身’的旗号。”聂云顾忌着他的身份,没有和他说太多,“总之,学社里的成员做的事,在旁人眼里十分冒险,甚至用‘莽撞’二字来形容都不为过。我也是其中的一员。”
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了许久,聂云示意段书瑞拆开信封。
段书瑞展开信纸,开始读信。宁远在信上说,他早已预料到自己的结局,并希望诸位同窗能为他立一个衣冠冢,不用时时去祭拜,只要在心里记得有他这么一个人就行。
信的最后一句话,是“惟愿先生和诸位同窗一切安好。”
聂云说道:“衣冠冢已经立好了。三日后,我打算去祭拜宁远,先生可愿和我一同前往?”
段书瑞重重点了下头。
回家的路上,他看见一个小贩在卖花,如今正值初春时节,几捆新鲜的桃花枝整整齐齐地摞在地上,许是为了好看,每根花枝上还捆了一小段红绸。
灼灼桃花,让他想起了鱼幼薇。她以前很是喜爱粉色襦裙。她的面庞如此生动美丽,像极了带着晨露的桃花。那双望向他的大眼睛里,永远都带着明媚的笑意。
想到这里,段书瑞心情大好,带着一捆花枝回家了。回到家,他修剪好花枝,插入瓷瓶里,放在窗边,等着鱼幼薇回来。
鱼幼薇没有辜负他的苦心,一进屋就发现了窗边的花枝,她乐呵呵的一笑,走到闭眼假寐的段书瑞身后,轻轻拥住他。
“谢谢郎君的礼物,我很喜欢。”鱼幼薇亲了一下他的额头,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不过,你以前不是不喜欢附庸风雅吗,怎么今天……”
“五年前,你在我的生日宴上说了一句贺词,你还记得吗?”段书瑞浅浅一笑,眸子里盛满温情。
鱼幼薇慢腾腾地躺下,将脑袋搁在他的膝头,开始回忆。五年前……她说了些什么呢?
哦,她记起来了!那句话与传统贺词相去甚远,因此宾客散去后,她还被她阿娘数落了一顿。
“嗯,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再说一遍。”她轻轻扳下他的脑袋,迎上他的目光,“我不祝你大富大贵,我只祝你桃李满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