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天帝低头看了眼胸口伸出来的龙爪，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双目圆瞪，“杀了他，只有你可以杀他，杀了他，不然天地都会毁于一旦。”
天帝朝严笑卿伸出手，同时，皎龙的爪子猛地从他体内抽走。天帝却绷起浑身力量，用力得七窍都逐渐流出血水，“你们，相生相克，唯有你，才能杀他。杀了他，这是他……失去心智前的……愿……望。”
话音落下，天帝的目光依然落在严笑卿身上，未能瞑目。
而冥炎仙君，早已经不声不响被杀，仅在冰面上留下一串正在熄灭的火焰。
天帝的身形逐渐变作透明，只剩一个轮廓，透出身后盘踞着的皎龙。
很小的时候，严笑卿便听龙族的长辈们说过，说皎龙是龙族最漂亮的一条。
确实。
不似赤龙那样张扬恐怖，皎龙单是盘踞在那里，周身莹润发亮，每一片鳞甲都似鬼斧神工雕琢而出的白玉。
美丽，高贵，优雅。
谁又能想到，这样的皎龙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哥。”严笑卿仰望着近在咫尺的皎龙。
天帝的身形已经完全消散。
仙死后会落入轮回道投胎转世，根据生前的功德甚至可以插队提前转世。
而严笑卿，自从挖了灵脉的那一刻起，便是妖类——死后只能灰飞烟灭的妖类。
“哥，你真不认识我了吗？”严笑卿对着皎龙，心中怨念居多。
——埋怨哥哥当初为何什么都不告诉自己。
在哥哥眼中，自己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所以哥哥不论做什么决定都是那么独断，那么自负。
到头来还不是将自己一个人丢在这世上，等自己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将哥哥救出来，却又是这样的局面。
皎龙的牙口间白雾四散，低压压的嘶鸣不断从腹腔传出。
严笑卿知道，这是皎龙在判断自己的猎物，打算如何进攻前的静默。
想着，下一刻，严笑卿的身体忽然失去重心，后脑勺重重撞上冰面，却是被皎龙猛地按下。
锋利的龙爪抠入他的双肩，痛感漫上头脑。
“你真的要杀我？”严笑卿直到此刻仍旧不相信。
不相信哥哥真会对自己下毒手。
眼前的皎龙骤然消散，严笑卿看到了别的画面。
那是他小时候，哥哥牵着他的手漫步在人间小镇的长街之上，迎着夕阳和晚风一起前行的画面。
他额头上有一对可爱的龙角，圆圆的两小个，尖端有鲜艳的血色，被路过的妇人好奇地盯着看了良久。妇人觉得奇怪，哥哥便对妇人解释，说那只是买来的装饰物，贴上去的。妇人便对他好一番夸赞，说他乖巧可爱，是个很不错的孩子。
“哥哥，人类为什么不会法术？”妇人走后，严笑卿仰着脸问哥哥。
他那时很矮，视线仅到哥哥腰间。
“因为不会法术，人类才能快速轮回，一代又一代繁衍传承下去。”
“可是这样人类不是很吃亏吗？万一被欺负了也无法还手。”严笑卿又问。
“所以我们不能欺负他们，记住了吗？”哥哥在夕阳中低下头来。
那是一张和严笑卿一模一样的脸，温润如玉，不似面庞，更似一道绝无仅有的美景。
哥哥是这世上最好的。
直到此刻，严笑卿依然这样觉得。
一道凶猛的力量忽然从他的天灵盖灌入，如同实质的长枪，从他最脆弱，思想最集中的地方开始粉碎。
美好的画面消失，眼前依然是皎龙那颗巨大的龙头。
严笑卿唇边溢出血来，体内有四分五裂的痛楚正在涤荡全身，最终齐齐向着丹田的妖丹攻击而去。
妖丹粉碎之时，亦是他身死灰飞烟灭之时。
上空突有飓风袭来，风力之大，甚至将皎龙都卷得移了位。
“严豫！”一声高呼，时欢从高空俯冲下来。
严笑卿被时欢架着腋下，沉重的身体被拖离冰面，往高处腾起。
脚下是正在厮磨龙爪，高仰龙颈，即将发怒的皎龙。
严笑卿视线缓缓移动向上，这才看到龇牙咧嘴，用尽浑身力量紧紧抱着他打算飞离的时欢。
“死肥鱼。”严笑卿一开口，关不住的血水顺着口腔流泻而下，在半空被冻成赤色冰晶。
“不是让你等我，怎么，不听话？”严笑卿笑了笑。
快九百年了，不知为何，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看时欢顺眼了一次。
那淡淡的两条眉毛，灵动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和粉粉的唇。虽然此刻这些五官由于用力而变形，但就是，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好看。
他体内被灌入皎龙的肃杀之气，犹如灌了铅，自然无比沉重，难怪时欢抱不动。
想着，下方忽然一声龙啸。
“啊！”时欢惊呼一声，紫色的羽翼瞬间变得支离破碎，漏了好几个大洞。
阳光从那些漏洞中打下来，晃得严笑卿睁不开眼。
随即，他们双双往下坠落。
将要砸上冰面之前，时欢费力地抱着他转了个身，以自己的身躯垫在他身下。
虽然有所缓和，但这一下落地的冲击力，仍是让严笑卿碎裂的脏腑受到重创。
他连咳都来不及，血便争先恐后从口中涌出来。
“严豫！”时欢抱着他的头颈，不敢再动，珍珠粒子一颗颗不间断地坠落下来，砸得严笑卿脸上一阵噼里啪啦。
“呜……严豫！”时欢哭得像个孩子，“严豫！呜……严豫要死了！”
其实时欢一直都只是个孩子。严笑卿想着，忽然很想摸摸它的脸，却连手都抬不起来。用力咽下一口血水，他对着时欢笑了笑：“嗯，我要死了，死肥鱼，我死了，没人养你，怎么办？”
冰面猛地摇晃起来，皎龙稳稳落下之后，冰封再次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严笑卿先是感觉到自己的腿脚被冻住，继而是腰腹，胸口，很快的，他的手已经不能动。在手指即将被冻住的刹那，他用最后一点力气将手从时欢脸上撤开。
奇怪的是，时欢并没有被冻住。
冰封漫上视线的时候，严笑卿分明看到，时欢的胸口，心脏的位置——
时欢的心，像一颗燃烧的火球，随着跳动忽大忽小，那么鲜活，那么明亮，即将破膛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