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与彬走后,意欢又开始陷入一言不发的状态。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办。
她心底的火已经快要熄灭了,且不说此事的操作难度之大,而且就算出了宫去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该怎么活下去。
如果不走,留在宫中,就算皇后玉萃她们不顾自己豁出使尽浑身解数也怕只能帮忙抵挡一时。
他是皇帝,想要谁的命,谁就得乖乖的奉上,自己拿什么和他对抗、
可是不走,顺了他的意又深觉非常的不值,他算什么东西,竟然要她赔上一生的好光景。
浩瀚宇宙、苍茫天地间,竟然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意欢嗤笑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犯了什么人神共愤的滔天大罪要落得这样惨烈的下场才算。
生或死,眼下她并没有那么在意,此时此刻,对她而言二者并无什么区别。
当然,若要她死,那有些话就需当面问个明白,否则这样不清不楚的没了算怎么回事?
“玉萃,最近你什么时候去见皇上?”意欢若有所思的问她。
玉萃掐着着手指数了数:“算算日子,该是四天后去养心殿回话。贵人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意欢:“我一直在想你说的事儿,不过我现在还不能下决定,有些话我想亲口问问他?”
玉萃踌躇了几秒略显为难:“奴婢无法答应贵人这个要求,依皇上现在的想法,巴不得马上抓到你的不是快速降罪速速了解了你,也省得他费心铺垫是你自己身子不好才香消玉殒的。”
意欢:“我知道,可是我始终放不下,不问明白心里总是悬而又悬,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总会想到从前的事,我快疯了!”
说到最后,意欢的痛苦呼之欲出,她极力憋了许久许久,再不能释放她会自己毁灭的。
玉萃看她执念至此一言不发,她现在不能再多说什么给她更多的刺激,否则就一点儿可能都没有了。
她递过帕子让她拭泪:“奴婢知道了,奴婢替你去问明白就是了,储秀宫您还是别出去了吧,否则奴婢和其他伺候你的人都人头不保。”
四日后,养心殿里。
弘历斜靠在椅子里,他眼神始终停留在手中翻来覆去的一个周身雪白但能透光的莹润瓷杯上,耳里听着玉萃的回复时而皱眉,时而点头。
“这个太素太寡淡了,拿回去叫他们重做些来,务必要颜色鲜亮、花团锦簇的才好。”
“是!是!!奴才马上去办。”王钦刚刚还一脸严肃,得了令马上换上一副任弘历捏圆搓扁的模样忙不迭的出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弘历对他起了疑心,看来事不宜迟,得快些了。
殿中只剩弘历和玉萃,两人问答来往直截了当,不似刚刚有人在跟前般说到要紧处还要润色几笔。
弘历:“按你这么说,舒贵人见不到朕就生无可恋?”
玉萃:“皇上所言甚是,舒贵人整天不是昏睡就是念着御诗暗自垂泪,偶尔和奴婢说起刚进宫陪伴皇上的事儿会精神些,但说完更消沉了。”
弘历:“看来倒是朕难为她了,她对朕还是有几分真心的。不过这样的真心对朕来说还是夹杂了太多的私欲和表演,她既然喜欢这样,那就别顺着她,也方便让她去该去的地方吧,也省得让皇后想起二阿哥的事伤心难过。”
玉萃憋了一口气压下心中泛起的不适:“皇上圣明!”
弘历:“她要睡就让她睡,不吃就随她,务必要让外人看着储秀宫里一切照旧,至于关起门来如何,你心中有数。”
玉萃:“是!”
弘历:“之前朕吩咐你的倒是不急,让她这样过一阵子,差不多了再动手更顺理成章些,这些日子你就不用巴巴的往养心殿跑了,等到时候自然有人替朕联系你。”
玉萃面色如常的退了出去,弘历大概不知,他眼前这个十分好用的奴才早就对他近年来的命令产生了诸多的怀疑和反感,现在这个奴才已经在心里将他里里外外,彻彻底底否决了一遍。
她不再如几年前第一次见他那样害怕,座上的他和幼年在乡里见到的横行霸道的村霸实质上有何区别?村霸倒还实在些,不会将自己比作尧舜禹,也不会扯着江山百姓社稷行私欲。
现下回宫还早,一心不痛快的她索性直接绕去了御膳房挑了些模样精致,色香味美的点心给意欢带回去,这心里够苦了,再不吃点甜的可要愁死个人。
“哎哟,玉萃姑娘,那盘点心是给皇后娘娘预备的。”,她只顾着挑选,一时之间竟忘了规矩,要不是当值的太监提醒她那就不好了。
“玉萃,舒贵人将养着想必胃口不大好,点心尽管取了去,皇后娘娘肯定不会说什么的。”
莲心走到她跟前,取了那盘点心重新递给她,玉萃接过放进食盒:“多谢皇后娘娘,多谢姑娘。”
莲心:“无妨,你看看还有什么是贵人会喜欢的,一并取了去吧。”
玉萃:“贵人这几天精神头不错,和奴婢话也多了起来,可就爱想前想后的,大小事不是万全的都不放心,这心思比从前重了些,还好前儿个过来请脉的太医口里有了喜讯,他说只要继续好好吃药调养着,约莫再有一月有余便好了。”
莲心:“哦!那便好,皇后娘娘一直记挂着,希望贵人能早日好起来。”
玉萃:“得皇后庇佑,储秀宫里什么都好,今日皇上又召了我去询问,贵人要是知道必定欢喜。”
莲心点点头:“贵人好就好。过些日子外头进贡了新的药材进来,回头就会送去,你且叫贵人吃了好好安心养病,有什么需要的皇后娘娘替她周全。”
两人取完点心,你一句我一句跟平常聊家常一样相伴而出,那当值的小太监眼瞧着这十分和谐融洽的一幕自己也跟着乐起来。
御膳房真是个好地方,天天都能见到花一般的姑娘挂着笑脸来来往往。紫禁城也是个好地方,皇后和后妃感情甚笃,互相都想着彼此,跟师父说得差着十万八千里。
回到储秀宫里,玉萃就将弘历的原话一字未加也一字未减的转述给意欢。
意欢垂眸低头,木然的坐在那里,没有痛哭,没有怒骂,也没有如之前一样一遍遍的追问为何会这样,她只是静静的坐着,世界随她好像静止了一样。
玉萃也不过多打扰,也静静的站到她侧边陪着她,等她缓过劲儿来吩咐了,她好第一时间去办。
微风吹来,门下的风铃轻摇慢摆的叮铃作响,二人还是一语不发,几声清脆悦耳的之音倒引出殿中的孤寂之感。
意欢此时任由大脑完全放空,她不再刻意的、习惯的去回想过往种种,而是任由身体放松到最大程度,没一会儿她就看见的期盼害怕、喜悦满足遗憾等的情绪一个接一个从心脏的位置跳出然后跟在这阵风后出了宫殿消散在烈日下。
堵塞的心门一下子被打开,如洪水般涌进的光在她心田奔腾前涌,过去流失的心力重新回来,她的心好像被一池春水揉揉的裹着。
过去写诗作词,享受阳光照耀和闻得花香后的舒适感觉,自她进宫后就再未体会过了。
她是做了一场梦,现在一头从梦中惊醒回到现实,她脑中眼里那些对弘历的痴迷已经荡然无存,这场梦对她来说就像误入了一个光怪陆离,让人压抑扭曲的华美庄园。
现在她像被观音菩萨用竹叶蘸了静瓶中的水点了脑门一样被净化了。
“玉萃,你找机会替我去回了皇后娘娘,就说我感念她的心意,可是出宫之事太过危险且牵连众多,我不能为了自己让你们白白的冒险,所以请她就当作不知道我和皇上之间的事吧。”
玉萃听她语气十分坚定不由质疑,不像是在赌气或者伤心才说的戏言。犹豫了一会儿,她才回复:“好,奴婢会如实告诉皇后娘娘的。”
琅华先是听了莲心的话心中一振,只要她无恙,那这件事的阻力就少了大半。
她连日来一直在和阿箬和曦月商议,该如何避开宫中这么多人把人安全的送出去。
正常情况下,后宫妃嫔是不得随意出宫的,除非是皈依佛门在皇家的寺院、道观里修行,否则就是死了被葬入妃陵。
出宫修行跟在宫里没什么分别,不能随意离开修行之地不说,生活也十分清苦,再说宫中也会派人严加看管,这样的离开没什么意思,也不值得她们几人费尽心思。
要获得完全的自由,就要永远脱离紫禁城,所以借死出宫是最好的。
可嫔妃死后葬入妃陵的流程步骤十分严谨,每一步都有详尽的流程和礼仪,全程处理的太医和随行的官员就有数十人,如果计划不周密或是意欢中途没忍住动弹了一下被人发现就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她们所有主动被动参与的都会被降罪抄家。
三人的思路被硬生生卡住,究竟要怎么办才能成功呢?
曦月想着想着小脾气就上来了。到底谁想出来宫里这些繁琐的细枝末节,关键时候竟然给本宫添堵,等有机会非废了不可。
琅华拍着她肩安慰着,宫规就是宫规,若无特别重大的原因是不能轻易废除的,咱们也就做这一次,你就高抬贵手算了吧。
曦月有些心累,她们要做的这件事困难连着困难,枷锁套着枷锁,史书杂谈写有写怎么夺权篡位的,就是没写怎么活着偷偷跑出宫的。
“皇上出游。。。。宫中走水。。。。火势太大。。。。”阿箬一边苦想一边自语。
“恰好储秀宫起火,什么都烧没了????”曦月跟着她的思路顺着往下想。
“可是救火后皇上定会命人在灰烬中找寻,况且火势不可控,万一误烧了别处伤了其他人也不好。”琅华补充着。
阿箬:“这倒是,如果提前增派人手,未免太显眼了些。如果解决了这个问题,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琅华:“皇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走水确实是最好蒙混过关的法子。咱们就顺着这个思路想,一定有机会想出好法子。”
素练刚端了新切好的果子进来,就看见三位娘娘彼此间额头都要贴在一起的辛苦样就十分心疼。
她凑上前去想要打断她们,可她们太投入,自己轮番喊了一遍都没人理会。无奈之际旁边伸来一只手挡住了她。
侧身一看原来是绮莹过来了,她对素练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并用口型对她说了“我来”俩字,然后也凑着脑袋上前和她们仨一起。
阿箬:“储秀宫的火能不能烧的不大不小刚刚好?”
曦月:“一边烧一边拿水浇吗?烧过界了就泼水。”
琅华:“这怎么行,旁人看见了不都想到是有意为之。”
绮莹:“先把人送出去,找可靠的大夫或太医弄个障眼法可好啊?”
琅华:“对啊,本宫倒忘了还有江太医可以助一臂之力。”
阿箬:“反正到时候找到的都是残骸,应该不会有人去较真。”
绮莹:“实在不行找个十恶不赦的死囚代替如何?”
曦月:“不行不行,虽然生前是死囚,可伏法后就是付出了代价,虽然没了意识也不能拿去用做他途,这太伤阴贽了。”
阿箬、琅华:“对对对,此言有理。”
绮莹:“看来我的好姐姐们都醒着,那怎么还没发现我呀?”
琅华:“是呀,怎么没发现你。”
阿箬:“发现你?”
曦月:“你是谁?”
琅华:“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曦月话堵在喉咙中不能言语,她身子突然往后一弹,然后本能的转向阿箬并和她抱在一起,阿箬手心里激出一层冷汗,原本拿住的糖“啪嗒”掉在地上又咕噜咕噜滚到前面的桌下。
三人猛地被吓了一跳,琅华捂着胸口心还突突突的跳,还好是她,若是别的什么人比如弘历来了那就是三人救人未半而起始崩殂了。
“好你个吓人精,吓死我啦,你来了怎么不差人通报一声?”曦月和阿箬松开彼此,然后猛地站起来捏住绮莹的肩膀前后摇晃着。
绮莹:“哎哎哎,你别摇了,我头晕了都。”
曦月:“就摇就摇,你把我心吓得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摇你两下不过分。”
绮莹:“我把儿子送来陪你玩三天,你停下,说正事说正事,刚刚说到哪儿了!”
曦月一把松开她,喘了口气:“残骸、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