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昭道:“你想必也听过无为观主的名字,我就要讲她开创万象剑法的故事。”
刘放道:“我听过,这片大峡谷似乎便是她一剑劈开的。自古称无为观主而不冠姓的,也只有她一人。”
唐昭道:“不过是劈开一条大峡谷,又算的上什么?观主一生做过的所有大事里,剑斩峡谷这件事估计要排在三百名开外。”
刘放道:“三百可不算个小数字,我当时在学堂里的成绩就排一百四十七名。”
唐昭道:“你们学堂是不是只有一百四十七人?”
刘放道:“算上老师,那该有一百五十六人。”
唐昭道:“你哪来的钱上学?”
刘放道:“我师父没走之前,硬逼着我到学堂念书,还一口气预付了十年的学费,所以我从七岁开始,读了整整十年的书。”
唐昭道:“那你肚子里应该有不少墨水。”
刘放道:“肚子里的墨水和脑袋里的墨水是两回事。我想要后者,却偏偏只有前者。”
唐昭道:“你这话究竟是在骂自己,还是在夸自己?你那肚子里的墨水,能不能写出来观主的真名?”
刘放道:“写不出。”
唐昭道:“观主的原名是范丽蝶,美丽的丽,蝴蝶的蝶。”
刘放道:“好漂亮的名字。”
唐昭道:“可惜观主却不喜欢,她嫌这名字太娇气。”
刘放道:“娇气不好吗?”
唐昭道:“有的人喜欢娇气,有的人不喜欢,观主就属于后者。”
刘放道:“那倒也是,世上本就有各种各样的人。”
唐昭道:“你小小年纪不过活了十几年,能见过多少人?”
刘放道:“我见过的人不多,但一只手也数不过来。”
唐昭道:“难道两只手便数得过来了?”
刘放道:“只怕算上双手双脚都数不过来——但这其中有一类人的数量,我只要两个指头便能数清。”
唐昭道:“那便是两个人了。”
刘放道:“一个人。”
唐昭道:“一个人,干嘛要用两根指头数?”
刘放道:“老师讲过,做事总要给自己留点余地。”
唐昭道:“言之有理,那个人是谁?”
刘放道:“我不知道。”
唐昭道:“你不知道,又怎么记得这个人?”
刘放道:“因为他有一个特点。”
唐昭道:“什么特点?”
刘放道:“他明明是个豪迈潇洒、放荡不羁的男子汉,却喜欢临摹村口花丛中的蝴蝶。”
唐昭道:“这样的人也是有的。”
刘放道:“所以‘蝶’并不一定就意味着娇气,而‘丽’也是一样。”
唐昭道:“后半句话却是怎么得出来的?”
刘放道:“那个人的名字就叫丽枫川。”
唐昭道:“原来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又怎么说不知道他?”
刘放道:“我记得他的名字,因为姓丽的人本来也不多——除此之外,我便对他一无所知。”
唐昭道:“我对你也一无所知。你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
刘放道:“很多人说过我傻,我自己也不清楚。可我总清楚一件事。”
唐昭道:“什么?”
刘放道:“无为观主既然有了原名,就该有个改完之后的真名。”
唐昭道:“范晓迪。”
刘放道:“这名字不仅不娇气了,而且还很英气。”
唐昭道:“人们常说,改了名字,也便改了运势。”
刘放道:“无为观主的运势变了?”
唐昭道:“变了。”
刘放道:“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唐昭道:“对她自己来说,那是变好了。在我等外人来看,那便是好坏参半。”
刘放道:“我不太懂。”
唐昭道:“观主改过名字之后,心血来潮,才思泉涌,半天之内写完了先前滞涩已久的万象剑法。”
刘放道:“那确是好运。”
唐昭道:“你还不清楚,一个人写东西写得再顺,也有江郎才尽的时候。”
刘放道:“我见过师父写书,她总把废纸团扔的满地都是。”
唐昭道:“可哪怕写得再困难,也不能半途而废。”
刘放道:“这实在是进退两难。”
唐昭道:“倒还有一个办法。”
刘放道:“什么办法?”
唐昭道:“那就是像我们这样扯东扯西,乱扯一通。”
刘放道:“这也不算是个太好的办法。”
唐昭道:“所以我说观主得了好运,她这部万象剑法写得又快又好。”
刘放道:“唐道长要讲无为观主开创万象剑法的故事,而这个故事已经讲完了。”
唐昭道:“还没有。”
刘放道:“哦。”
唐昭道:“你认不认得这一招?”
刘放道:“同时运四柄剑,估计得有唐道长这样高深的修为才能做到。”
唐昭道:“我也只是学会了‘四象剑阵’的皮毛。”
刘放道:“四象剑阵?”
唐昭道:“你猜一猜,四象剑阵和万象剑法有什么关系?”
刘放道:“我猜它俩没有关系。”
唐昭道:“一个四象,一个万象,怎么没有关系?”
刘放道:“看来我猜错了。”
唐昭道:“我要你猜,并非真要你猜,而是要你思考。”
刘放道:“我最不擅长思考。”
唐昭道:“四象剑法本就是万象剑法升华得到的。”
刘放道:“数字越小,剑法越强?”
唐昭道:“对这部剑法来说,确是如此。观主在写万象剑法的时候,就推断出这部剑法可以不断提炼进化。”
刘放道:“从一万到四,跨度真大。”
唐昭道:“你学过算数么?”
刘放道:“学过。”
唐昭道:“那你总该知道,一个很大的数,如果一直取对半,那也会很快归一。”
刘放道:“这叫幂数。”
唐昭道:“四象剑法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刘放道:“只有四招?”
唐昭道:“只有四招。四柄剑,每柄剑一招。”
刘放道:“我真想不出来无为观主是个怎样的奇人,能想出这种惊世骇俗的剑法。”
唐昭道:“剑法虽强,但越到最后,也越难练。”
刘放道:“四的一半是二,二的一半是一,莫非最后仅剩一招?”
唐昭道:“你和我当年一样,想都想不到观主构思的境界。”
刘放道:“什么境界?”
唐昭道:“万象剑法练到最后,根本没有任何剑招!”
刘放道:“没有剑招的剑法,真是不可思议。”
唐昭道:“练到那时,万象剑法就该改名了。”
刘放道:“空象剑法?零象剑法?”
唐昭道:“无为剑法。”
刘放道:“无为观,无为观主,无为剑法,确该如此。”
唐昭道:“可世上根本没有哪一部剑法的名字是‘无为剑法’。”
刘放道:“所以无为观主没有成功。”
唐昭道:“她本可以成功的,她已臻至‘两仪剑法’的层次……观主又是个不世出的修行天才,我相信她一定可以。”
刘放道:“难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唐昭道:“也算不上变故,只能说……唉,所以我才说是好坏参半。”
刘放道:“天底下竟还有唐道长说不清的事。”
唐昭道:“这种事恐怕没人说得清。”
刘放道:“哪种事?”
唐昭道:“观主……她爱上了一个男人。”
刘放道:“一提到男女之间的事,我的脑袋就发昏。”
唐昭道:“那或许是因为你还没遇到真正爱慕的女子。”
刘放道:“无为观主也未必是真的爱慕那个男人。”
唐昭道:“我也说不清,那个男人带给观主的究竟是幸福多,还是痛苦多。”
刘放道:“我对这方面一窍不通。”
唐昭道:“你至少对剑法有些许了解。”
刘放道:“那个男人也会使剑?”
唐昭道:“若说他不会使剑,那天底下就没人会用剑了。”
刘放道:“剑修的历史,我了解得不多。”
唐昭道:“剑修最鼎盛的时候,也正是观主的剑法与修为达到巅峰的时候。她彼时的境界,早已远超大成后期的层次,是修真界顶端中的顶端,举世无双的强者。”
刘放道:“大成后期,我是连想都没想过。”
唐昭道:“可观主在那个男人手下连半招都走不过。”
刘放道:“他是谁?”
唐昭道:“古金宗七代宗主,骆青。”
刘放道:“听起来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唐昭道:“他不是人物……他是人上的人,他是仙中的仙,他是神外的神。”
刘放道:“这样一个人,我怎么没在课本上读过?修真界史这门课,我也偶尔能及格。”
唐昭道:“这却和我要讲的故事无关。”
刘放道:“嗯。”
唐昭道:“但骆青千好万好,观主也不该痴情于他,更不该和他结为道侣。”
刘放道:“为什么?”
唐昭道:“因为一个剑修和一个使剑的人相恋,就不可避免地要讨论剑法。”
刘放道:“有道理。”
唐昭道:“而骆青的剑法,路数与观主完全不同。据说,那部惊天动地、气贯三界的‘神风剑法’一开始就全无剑招,一些基本的剑式反而是为了方便后人修习才刻意加上的。”
刘放道:“剑法不同,不代表两人就是敌人。”
唐昭道:“你不懂女人的心,我也不懂。观主为了骆青,竟自愿放弃了自己苦苦追求的剑意。”
刘放道:“我连女孩儿的心都搞不懂,又哪能弄懂女人的心?”
唐昭道:“但我觉得原因绝不止这一个。”
刘放道:“唐道长还有其他想法?”
唐昭道:“观主如此,我想更多是因为发现骆青的剑法造诣远超于自己……她向来就是个要强的人,否则也不会强行踏上登仙桥。”
刘放道:“要强的人,我从来不敢接近,只怕自己无故犯蠢,惹恼了他们。”
唐昭道:“观主再要强,也拗不过天意,终于留下了三个遗憾。”
刘放道:“没想到强如无为观主,也会有遗憾。”
唐昭道:“遗憾本就是人之常情。”
刘放道:“没完成无为剑法,这是一个遗憾,另两个呢?”
唐昭道:“观主没能飞升成功,观主也没能如愿与骆青厮守一生。”
刘放道:“这实在是两个大大的遗憾。”
唐昭道:“你还知道飞升是什么?”
刘放道:“我不知道,但这件事和第二件事并列放在一起,那一定是遗憾中的遗憾了。”
唐昭道:“骆青后来的妻子,是一个叫张落英的女子。”
刘放道:“无为观主的名字有英气,而她的名字里直接带上‘英’字了。”
唐昭道:“若说骆青是人上的人、仙中的仙、神外的神,那她便是人上的仙,仙中的神,神外的天。世上哪个女子和她相比,都难免要黯然失色。”
刘放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好,干嘛非要和她比?”
唐昭道:“你这话说的不错。但观主执意飞升,想来也不是和别人比,而是和自己比。”
刘放道:“和自己比,那就永远都不会输。”
唐昭道:“观主确实没完全失败,可那也跟你这说法没有半点儿关系。她从登仙桥上陨落之后,仗着绝世无双的大神通,临死前施展逆天秘法转灵之术,将自己的灵魂、修为与因果分封给三个婴儿,以求来日卷土重来。”
刘放道:“人死了那就是死了,何必要苦求复生?看来就算是无为观主,也有难得糊涂的时候。”
唐昭道:“无忧无虑地糊涂一生,难道不好吗?”
刘放道:“那固然是极好的。可若精明一世,糊涂一时,那便糟糕至极。”
唐昭道:“你懂的东西不少。”
刘放道:“我懂一样东西,可能连唐道长也不知道。”
唐昭道:“愿闻其详。”
刘放道:“我两个月前才发现,坐在瀑布下修炼,比从瀑布顶上跳下来的效率高得多。”
唐昭道:“我确实不知道还有跳瀑布这种修行法子,可我也刚懂了一样东西。”
刘放道:“唐道长的感悟,肯定比我的要高深莫测。”
唐昭道:“我懂了一件事,那就是不要轻易和你讲故事。否则,哪怕是一个很短的故事,都要讲到天黑才能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