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城下,关闭了两个半月的通远门终于开了
“后面的跟上哈”
两万赤手空拳的奢军鱼贯而出,举着白旗的狗头军师蔡金贵走在前方,一面对着明军阵容发出谄媚的笑,一面又对着己方的队伍指手画脚,像一个头脑活络的出境导游。他也算戴罪立功了,孙传庭答应他,前罪全免,若交接顺利,还可为他表功。
孙传庭一身甲胄,高头大马,立在前头。
“樊龙樊虎呢?”
“禀告孙大人,他们在后头整理马军”
果然,一干叛军的骑队牵马走在最后,似乎是那些水西马有点不听话,老是磕磕绊绊,慢慢的骑兵落在了后头,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明军整齐的豆腐块,列队在中间,示意降兵左右分列,往两边走。与一般受降不同,明军并未将他们包裹在中间,反让他们自由走动。
像是溪水弥漫过石头,降军已将明军漫过。似乎在城门口和守卫交代什么的樊龙抬起了手,暗暗做了手势。
“呜~呜呜!”
城头上,突兀的响起了牛角号。
那些在水西马旁磨磨蹭蹭的军士,突然一跃上马,从马屁股后的马粪袋里抽出了兵器
“呜!”“杀!”
他们留出与其他部队的这段距离,本就是作为马匹冲锋加速所用。
“哒~~哒!哒~哒!哒哒!”
马蹄声响起,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啊呀!怎么回事,快逃命啊”
那些前排的降兵,吓得手足无措,无头苍蝇一般,朝着两边就跑
也有人暗搓搓的向着明军射出了藏在袖子的弩箭。
“哔哔~!”
明军却似早有准备,那些方阵很快就在前列摆好藤牌,后列伸出一根根白杆枪,架在藤牌上。几息之间,明军就变做了一个个刺猬阵。
“哒哒哒!”“杀!”
叛军的骑兵瞬息即达,眼看就要骑马冲阵了,压在后阵的樊龙,嘴角露出了残忍的笑。
“嘟嘟!”
铜号响起。明军阵中突出伸出数十个碗大的炮口,那是仅有数十斤重的虎蹲小炮。天空中也出现了几个小黑点,那是明军的改良版万人敌
“砰砰!嘭嘭!pong!”白烟突然弥漫在明军阵前,双方之间短短的数十米,炙热炸起了尘烟。此前出现在辽东战场上的热兵器风暴,第一次降临在西南战场。得到马祥麟补给的孙传庭,也是第一次使用了那仅在报告上见过的战法。
“吁律律”“啊!”
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前方一片迷雾,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的水西战马裹足不前,叛军的骑兵撞一起,混乱不堪。而跟随在其后的叛军步兵,也一下子无所适从。
其实被明军打中的并不多,但未知的恐惧,比血淋淋的场面更让人心乱。
“嘟嘟!”“杀”
明军发起了反冲锋,一根根白杆钩镰枪,很快顶到了叛军的眼前。
冲到一半的樊龙,勒起了马头
“回城,准备关门”
然而,来不及了。
“嘭嘭!”“砰砰!”“杀!”
火枪声与爆炸声响在身后,火烟冒起在通远城门。数百名明军,数千名衣衫褴褛的挑夫,拿起扁担,纷纷打砸在城门守军身上,将那些守军打得四处逃窜。
“担担儿?”
梁王交代,重庆是自己基业,要施行“仁政”,于是奢军们不客气的征用了这些挑夫,权当是田奴使用。而今他们是人上人,连运送劫掠来的财物,都无需自己动手运送。反正这些担担儿给口吃的就行了,温顺得不得了。
樊龙更不知道,这两晚,总有小竹排儿摸黑来到重庆那些水门下,总有一个个黑影不断串入城中,运送进来各种款式的新奇宝贝儿,而今,它们都用在了通远城门口。
“哐~嘭!”
如同樊龙的指令,通远门关上了,但,是在他还没钻进城门之前。没多久,城头上的奢军旗帜落下了,取而代之的是大明的龙旗。很快,城头就落下了弓箭擂石,热情的招呼着想要逃窜回城的奢军。
完了,樊龙一阵天旋地转,一根白杆勾刃,已经横到了他的脖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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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命的奏折如雪花一样堆在校哥儿的案头,一度让他有点恍惚
不是说不得人心吗,为何广西云南,有那么多小土司头人,都在踊跃请战?而且都是自带干粮,无需军费,只要战后的封赏。
他将这个疑问拿到了小朝会上,一干阁老重臣亦是不得其解
唯有叶向高微微一笑
“臣生于倭寇肆虐福建之时,幸得戚继光俞大猷率军驱逐倭寇,闽浙得以河清海晏。其时,亦有广西狼兵随从征战,勇悍难当,战功累累。然而沿海之地,人人对戚、俞感恩戴德,却深恨那些狼兵蛮人”
“何也,狼兵皆为荒野赤贫之人,以战为业,闻战则喜,这些人财富全靠劫掠,军纪败坏,所过之处,尽为赤地也”
“那些土司头人,更是好战,盖因有战功遮盖,可以养兵自重,吞并地盘,为所欲为。”
“老臣之见,蛮兵,当慎用也”
校哥儿一愣,这不就是努尔哈赤的发家之路吗?再往历史源头追溯,安禄山、董卓,走的也是这样的发家路线啊!
打铁还需自身硬,枪杆子决不能交给别人。
于是校哥儿将这些折子留存记录,只是回了些嘉奖赞许的空话,并承诺可以到这些部族征兵,补以金银盐铁。敢打敢拼是好事,朕需要这样的兵源,只要制度合理,犒赏得力,军纪严明,他们早晚会成为大明的勇士、朕的勇士。
至于这些部族首领,回头却叫锦衣卫好好去排查,哪些是真心忠勇的,哪些是野心暗藏的,通通冒出头来,朕好选拔优良,排除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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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州城号称万里长江第一城,府治在后世的宜宾,这里地处金沙江、岷江、长江的交汇处,乃是战略要地。原来的叙州城为利于航运,本设在平地,南宋时为抵御蒙元,将城池搬迁到登高山上,非常险峻,易守难攻。新城深受记恨,蒙元统治时代,又强令将城池迁回了三江口。
大明驱除蒙元,四川总兵李文忠又将叙州府扩建为石城。新筑的石城高二丈七尺,厚一丈八尺,周六里,东南以岷江、金沙江为天堑;西北凿壕,宽五丈,深一丈五尺。再一次,叙州成为川蜀中仅次于成都、重庆的又一座坚城。
叙州常年温暖潮湿,生机盎然,景观也很别致,那些拱桥石壁上都长满了青苔,就连建造于前宋的那一座白塔顶上,也生发出了一片片的绿。
斜阳映照着白塔,江水金光鳞鳞,若非大战之时,此处真是个别有洞天的好所在。
朱燮元一身道袍,悠然自得的漫步在白塔下。奢崇明跑得很急,他追得也很急,猫捉老鼠的脚步,终于停在这叙州城了,坚城难下,双方都可以好好喘口气了。
泡上一壶茶,他等的人,来了。
范祖文背后跟着一个大汉,虎背熊腰,一见面就跪下了
“罪人罗乾象,见过朱大人”
“起来吧,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罗将军能够幡然醒悟,善莫大焉”
朱燮元扶起那大汉,此人五官中正,留一把络腮短须
“罗将军是何处人氏,缘何流落到叛军营中啊?”
“在下本是江西祖籍,家中赤贫无地,先祖不得已迁到西南讨个生计。因在下自小力大,就被选入军中,慢慢立了些军功,也就成了军将”
“哈哈哈,罗将军倒是个实诚的汉子,来呀,换酒,老夫要与罗将军痛饮一番”
酒过三巡,罗乾象要告辞回去奢营,朱大人却是不许,说难得遇见如此壮士,当秉烛夜话,同塌而眠。
罗乾象惴惴不安,只怕一言不合,朱大人摔杯为号,冲出一干甲士将他乱刀砍死。他不敢推辞,只能暗暗握紧袖中短刀。
没想那醉了酒的朱大人,三两句话就沉沉入睡。
胖子打鼾,地动山摇。在这如雷鼾声之中,罗乾象睡得婴儿一般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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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贵阳城外火把连山,灿若星河,尼人载歌载舞,声彻天地。从火把的数量来看,他们又增兵了。
与这火把星河的威势相比,贵阳城显得格外渺小,鸦雀无声。
贵阳收留了各地的逃民,城中人口已有四十万人,拥挤逼厌。不过逃亡到西南的汉民,久在蛮荒之地,也粘染了几分蛮勇,这几日,几个文官的身体力行,四处奔走,招募了不少民间壮勇。没办法,当民壮,才能分粮。而且他们也知道,落到叛军手里,变成田奴是什么下场。妻儿都被夺走分配,自己将成为人性牲口。
没有武将,那就文人上场,以李枟为首的两院三司商议,五个文臣分守五门,将青壮与军士混编训练;城内的五六百名读书人,每五人编为一组,作为稽查、督导士兵守城备战;又向着城内富户捐输金银米粮,加上皇帝先前让准备的粮草,而今的贵阳,精打细算之下,足以守上一年。
粮草的危机逐步化解,加上有头脑的读书人,还在城中揪出了不少内奸,城内舆论逐步统一,面对强敌的重压,人心渐渐凝聚。
李耘稍微松了一口气。久在西南,李耘知道,援军必然会来,只是何时能到是个大问题。
道路艰险,又处处被叛军拦截。
幸好,安邦彦把贵阳当做祖宗家业,想要的是完璧,并不急着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