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准备换地方藏的斯里米尔都愣住了,这把戏......真没见过!不过他很快回过神,一边努力蠕动下半身挪动位置,一边高声咏唱:“你们要在‘不愈之伤’侧畔吹角,在伟大使者降临的台阶吹出响亮的号角!活物与死物与半死不活之物都要发颤,因为终焉的日子近了!那日子的确已经临近!大日是黑暗、幽暗,被密云、浓雾裹挟......”
托尔菲尔德正在与骸骨巨人角力,北极熊的躯体筋肉隆起,尸骸因为挤压而飙射出的脏污迸溅在雪白光洁的毛皮上,那恶意和苦痛便如同炭火被按入积雪中一样熄灭了。这绝不只是第三能级的“变形”能做到的,更像是......存在就具有伟力的、第四能级的完整崇高形貌?!
取材于尸骨林的亵渎造物依旧敬畏着面前的巨熊,渐渐地,骸骨巨人半跪在地,像是无力挣脱拘束,又像是在向托尔菲尔德恳请解脱的恩慈。
然而,随着斯里米尔的咏唱,原本嗫嚅呜咽的十几张死者之口再次张开,被操纵奴役的复生造物即将用最大的声音发出惨叫。
这不是女妖之嚎这样带有超凡力量的精神攻击,而只是普普通通的惨叫而已。
然而,其哀戚与苦痛之意如此凝聚而尖锐,谅必足以震碎坟茔布设的“静默的边界”。即使孩子们的意识体已经被博德妥善安置在酒馆,那穿透一切的哀嚎也将在鱼罐头镇所有孩子的潜意识之海种下难以磨灭的阴影。
博德的雪橇犬身外化身走上前,他在一地的尸骨球爆碎后预留的残渣中蹲下,轻轻捧起在一块被冻结在地面却依旧兀自抽搐的碎块。
哈士奇冷冷望向不远处。
斯里米尔有些奇怪,他已经更换了藏身的位置,为何还被发现了?不过这不重要,只要那个骸骨巨人发出叫声,今晚的行动就不算彻底失败。
拉贝林站起身,奔向前方。暂时不能管那个藏在暗处施法的人了,巨人周身十几张嘴已经张大到极限,得先让它闭嘴——
“【睡吧】。”哈士奇开口。严肃认真的侧脸看上去居然上有几分罗曼的轮廓。
“!!!”骸骨巨人的悲鸣戛然而止,身体遍布的残缺面庞变得......平静而忧伤。
“变成此番面貌绝非你们的过错,我在此给予你们重归安详的恩典。”
“听啊,各位,听啊——那静默中,坟茔打开门扉,露出无梦之国。”
斯里米尔冷笑一声,刚想继续咏唱,表情却在发现自己的无法发声后变得狰狞起来。
青年携带着终寒家族的旨意行走在遍地尸骸之间,走向完全跪在冰面上,微微颤抖的骸骨巨人。托尔默默后退了几步,让出位置。北极熊沉重的躯体在地面踏步却无声无息;一旁的长角牛改变前冲的方向,转而往斯里米尔的方向冲去,同样无声无息;斯里米尔抱头鼠窜,一样无声无息。
若先由终寒发声,那此后再无余响。
雪橇犬抬手,身影似乎和罗曼那一晚对着被宣判死刑的果实的身影重叠了,骸骨巨人那般亵渎的造物在今晚将被封冻并化作齑粉。
博德下意识张口呼唤:“喂!”
声音远远传开。
愈发往狼的形貌转化的雪橇犬停下手势,回头看着博德,眼里在忧伤和愤怒之余,居然露出几分笑意,像是早就料到了博德会制止自己的送葬之举,又像是一直在期待他的制止。
若先由终寒发声,那此后再无余响。
除非那位终寒愿意在身侧为某人留一个位置。
“感觉在和自己说话,真怪啊。”博德看向不远处,绽放出的一道道黑暗——一般用“绽放”形容“光芒”会比较准确,但是长角牛在梦界的拳击特效比醒时世界张扬得多,而在一切都安静下来的现在,看他暴揍斯里米尔,黑暗如同墨水,在林间团团晕开,就像是观看黑白默片里无数花卉的盛开。
“你会怎么做呢?我在替罗曼发问。其实我可以自己出来活动的,只要你给我起个名字。但是我选择给罗曼一些参与感,毕竟这可悲的造物源自尸骨林,而尸骨林又曾经是坟茔的子民。”
“怎么说?”
“你认为死是什么?柱神有自己的理解,而坟茔认为,死后无物留存,唯余铭记......枉死者、冤死者也不应该在死后依旧抱着怨气饱受折磨,自有坟茔的圣职者伸张正义——尽管有时迟到。而尸骨林正是消解这些怨怼的场所,等到骸骨之树焕发生机,开花结果,那些魂灵也可以重新清醒,并融于极北之地的风雪。”
“一如既往的温柔啊......”博德看着所剩无几的尸骨林,叹息道。
“......你居然觉得温柔?”哈士奇有些难以置信,或者说,其中罗曼崇高形貌的部分在表达震惊。
博德端详着似乎陷入沉睡的骸骨巨人,语气柔和:“我在鱼罐头镇的这些日子,极北之地想告诉我的诸多事物中,有一件事被反复提起,那就是北地星辰是多么的温柔、多么的爱自己的子民。”
出乎意料的认可,或者说,博德一直认可着铭记道途柱神、使徒与超凡者的作为。至少金毛大狗觉得,他们已经做得够好了。
“让我们把它们种回去吧!”
哈士奇笑了,变得有些像狗,他笑道:“有些挑战性,但是罗曼做得到。”
对吧?他在心底问道。
当然。灰狼青年笑着回应。
要素【铭记】、要素【王】、要素【美】、要素【冬】、要素【血】。
这是两人各自持有的要素,哈士奇用起来觉得格外顺手。
最重要的,是【爱】之要素。
并不是对彼此的,而是对眼前饱受折磨的造物。那源自理解和共情、悲悯和愤怒的......爱。
呼......
似乎是千百人张口叹息,有什么声音在绝对的静默里清晰可闻。
残破的肢体和躯干分解,然后在全才的操作下重新拼借在一起,在要素的作用下凝固的体液重新流动又被复原的表皮包裹。在身处梦界的仪式师的愿望,和他与灰狼那唯我的、有些傲慢、但又十分浪漫的想象里,回到原本的位置。
“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哈士奇喘了口气。
“......有些可惜,不过你做得很好了,小哈。”
“虽然你是本体,但是我还是想礼貌地、忧伤地询问一下:这个和小名差不多的东西,是我的名字吗?”哈士奇苦着脸问道。
狮子布偶看着复原的尸骨林,觉得确实还能做得更好。他听从自己崇高形貌的指引,也从博德肩膀上滑下来,就着另一只手上即将愈合的、散发无色光辉的伤口,吸了一口。
“哎哟!”金毛大狗龇牙咧嘴,然后在“完了我要被吸干了”的想法里,很干脆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