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铠甲人稀见,寝室高悬未易图。
寅夜便施掏摸手,潜行不畏虎狼徒。
河倾斗落三更后,烛灭灯残半夜初。
神物窃来如拾芥,前身只恐是钱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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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翎铠甲很少有人能见到,在寝室高高悬挂不容易谋取。
半夜便伸出偷盗的手,偷偷前行不惧怕虎狼般的人。
河倾斗落已是三更之后,蜡烛熄灭灯残就在半夜初。
神物偷来如同拾芥草,前世只怕是个偷钱的驴。
当时汤隆对众头领说道:
“我家祖祖辈辈以打造军器为生。”
“先父因为这手艺被老种经略相公赏识,得以做延安知寨。”
“先朝曾经凭借这连环甲马取胜。”
“想要破阵,必须用钩镰枪才行。”
“汤隆家传已经有画样在这里,如果要打造,马上就可以动手。”
“汤隆虽然会打造,却不会使用。”
“会使用的,只有我的姑舅哥哥。”
“他在东京,担任金枪班教头。”
“这钩镰枪法,只有他一个教头。”
“他家祖传学习,不教外人。”
“不管是在马上,还是步行,都有法则。”
“使用起来真的是神出鬼没。”
话还没说完,林冲问道:
“莫不是担任金枪班教师的徐宁?”
汤隆回应道:
“正是此人。”
林冲说道:
“你不说起,我都忘了。”
“这徐宁的金枪法、钩镰枪法,真的是天下独一无二。”
“在京城的时候,多次和我相会,较量武艺,彼此敬重欣赏。”
“只是如何才能让他上山来?”
汤隆说道:
“徐宁先祖留下一件宝贝,乃是镇家之宝。”
“世上没有能与之相比的。”
“过去我随先父去东京探望姑姑时,曾多次见到,是一副雁翎砌就圈金甲。”
“这一副甲,披在身上,又轻又稳,刀剑箭矢不能穿透,人们都称作赛唐猊。”
“很多贵公子要求看一眼,他轻易不肯给人看。”
“这副甲是他的命根子,用一个皮匣子装着,一直挂在卧房中梁上。”
“如果先把他这副甲弄到手,他就不得不来这里了。”
吴用说道:
“如果是这样,有什么难的。”
“这里有高手兄弟在,这次就派鼓上蚤时迁去一趟。”
时迁随即回应道:
“除非没有这一样东西在那里。”
“如果真的有,不管怎样一定会取来。”
汤隆说道:
“你要是能盗来这副甲,我就负责把他骗上山。”
宋江问道:
“你怎么去骗他上山?”
汤隆到宋江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宋江笑道:
“这个计策太好了!”
吴学究说道:
“再用三个人,一起去东京走一趟:
一个去京城收买烟火药料以及炮内用的药材,两个去接凌统领的家眷。”
彭玘见了,就起身禀报宋江道:
“如果能有一个人到颍州接我的家眷上山,实在是成全我的大恩大德。”
宋江就说道:
“团练放心。”
“请二位写信,我自然会派人去接。”
于是安排杨林,带着金银书信,带领伙伴前往颍州接彭玘将军的家眷。
薛永扮作使枪棒卖药的,去东京接凌统领的家眷。
李云扮作客商,一同去东京收买烟火药料等物品。
乐和跟着汤隆一起,又帮助薛永往来作伴。
一面先送时迁下山去了。
接着又叫汤隆打造一把钩镰枪做样子,让雷横提调监督。
原来雷横祖上也是打铁出身。
汤隆打造出钩镰枪的样子之后,让山寨里打造军器的照着样子打造,自然有雷横提督,不再多说。
大寨设了一个送别的筵席,当时杨林、薛永、李云、乐和、汤隆在筵席后便辞别下山去了。
第二天又送戴宗下山,去四处往来探听各路消息。
这里的事情一时难以说完。
这里先说说时迁离开梁山泊,身边藏了暗器、各种行头,在路上曲折来到东京,先找个客店住了下来。
第二天,进城后便打听金枪班教头徐宁家的位置。
有人指点说道:
“进入班门里,靠东边第五家黑角子门就是。”
时迁转身进入班门,先看了前门;
接着又去看了后门。
只见是一带高墙,从墙里能望见两间小巧的楼屋,旁边是一根戗柱。
时迁看了一会儿,又去问街坊:
“徐教头在家吗?”
有人回答道:
“应该在里面值班还没回来。”
时迁又问道:
“不知他何时回来?”
那人回答道:
“直到晚上才回来,五更就要去宫里值班。”
时迁说了声“打扰”,就回到客店里,取了行头,藏在身边,吩咐店小二道:
“我今晚很可能不回来,照看好房间。”
小二说道:
“客官只管放心去办事,不会出差错。”
时迁进城后,吃了晚饭,又转到金枪班徐宁家左右查看,发现没有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看看天色黑了,时迁潜入班门里面。
这天晚上,天气寒冷,没有月光。
时迁看见土地庙后有一株大柏树,就用两条腿夹住,一节一节爬到树顶。
像骑马一样坐在树枝上悄悄观望,只见徐宁回来往家里去了。
又看见班里两个人提着灯笼出来关门,用一把锁把门锁了,然后便各自回家去了。
听到谯楼的禁鼓,已经转了初更。
只见:
角声刚传来吹奏三弄的声音,钟声早就转到初更。
云彩寒冷星斗没有光芒,露水散去霜花渐渐变白。
六街三市,只听到呼喊号子提铃的声音;
万户千家,各自关门闭户。
面对青灯学子攻读经史,拿着画烛佳人坐在绣床上。
这时迁见班里静悄悄,就从树上溜下来,转到徐宁家后门边,从墙上爬过去,不费半点力气。
看里面,是个小小的院子。
时迁趴在厨房外面张望,看见厨房下面灯还亮着,两个丫环还在收拾。
时迁从戗柱上爬到博风板边,趴在那里。
张望那楼上,看见那金枪手徐宁和娘子正对着坐在炉边烤火,怀里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时迁看那卧房里,发现梁上果然有个大皮匣子拴在上面。
卧房门口挂着一副弓箭、一口腰刀。
衣架上挂着各种衣服。
徐宁嘴里喊道:
“梅香,你来给我叠衣服。”
下面一个丫环上来,就在侧手春台上先叠了一领紫绣圆领,又叠了一领官绿衬里袄子。
还有下面五色花绣踢串,一个护项彩色锦帕,一条红绿结子,还有手帕一包。
另外用一个小黄帕儿,包着一条双獭尾荔枝金带,也放在包袱内,把它放在烘笼上。
时迁都看在眼里。
大约到二更以后,徐宁收拾准备上床。
娘子问道:
“明天去值班吗?”
徐宁说道:
“明天正是天子驾临龙符宫,必须早起五更去伺候。”
娘子听了,就吩咐梅香道:
“官人明天要起五更出去值班,你们四更起来烧热水,准备点心。”
时迁心里想:
“眼看梁上那个皮匣子,盛铠甲就盛在里面。”
“我要是趁半夜下手,倘若闹出动静来,明天出不了城,可就耽误了大事!”
“还是等到五更再下手也不迟。”
听到徐宁夫妻两口上床睡了,两个丫环在房门外打地铺,房里桌上点着一碗灯。
那五个人都睡着了。
两个梅香一天侍奉到晚,精神困倦,也都睡了。
时迁溜下来,去身边拿个芦管儿,对着窗棂眼里一吹,把那碗灯早早吹灭了。
看看等到四更左右,徐宁醒了,就叫丫环起来烧热水。
那两个使女从睡梦里起来,看到房里没了灯,叫道:
“哎呀,今夜怎么没了灯!”
徐宁说道:
“你不去后面讨灯,要等到什么时候。”
那个梅香开楼门下胡梯发出声响,时迁听到后,就从柱子上一溜,来到后门边黑影里埋伏着。
听到丫环打开后门出来后,便去开墙门。
时迁就潜入厨房里,贴身藏在厨桌下面。
梅香讨了灯火进来查看,又去关门,然后来灶前烧火。
那个女使也起来生了炭火,然后上楼去了。
过了好久,水烧开了,梅香便捧着面汤上楼去了。
徐宁洗漱完,叫人烫些热酒上来。
丫鬟安排肉食炊饼端上楼去,徐宁吃完后,叫丫鬟把饭端给外面值班的人吃。
时迁听到徐宁下楼,叫伴当吃了饭,背着包袱,拖着金枪出了门。
两个梅香点着灯送徐宁出去。
时迁便从厨桌下出来,悄悄地上楼去,从槅子边一直转到梁上,然后把身体伏下。
两个丫鬟又关闭了门户,吹灭了灯火,上楼来,脱了衣裳,倒头就睡。
时迁听那两个梅香睡着了,在梁上把那芦管儿对着灯一吹,那灯又灭了。
时迁从梁上轻轻地解下皮匣,正要下来。
徐宁的娘子醒了,听到响声,叫梅香道:
“梁上什么在响?”
时迁便立刻学老鼠叫,丫鬟说道:
“娘子没听到是老鼠在叫?”
“大概因为互相厮打,才有这般响。”
时迁便学老鼠厮打,溜下来,悄悄地开了楼门,慢慢地背着皮匣,下了胡梯,从里面一直开到外门。”
“来到班门口,那值班的人要出门,四更就开了锁。”
时迁得了皮匣,从人群里趁着热闹出去了。
有诗为证:
狗盗鸡鸣出在齐,时迁妙术更多奇。
雁翎金甲逡巡得,钩引徐宁大解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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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鸡鸣狗盗这种事情出自齐国,时迁的巧妙手段更加奇特。
很快就获取了雁翎金甲,引诱徐宁从而极大地解除了危机。
且说时迁奔出城外,到客店门前,此时天色还没亮。
敲开店门,去房里取出行李,捆扎做一担儿挑了,结算了房钱,离开店肆,朝东便走。
走到四十里外,才去食店里生火做些饭吃。
只见一个人也撞了进来,时迁看时,不是别人,正是神行太保戴宗。
见时迁已经得了东西,两人悄悄地说了几句话,戴宗说道:
“我先把甲送回山寨去,你和汤隆慢慢地来。”
时迁打开皮匣,取出那副雁翎锁子甲来,用一包袱包了。
戴宗拴在身上,出了店门,施展神行法,自己回梁山泊去了。
时迁却把空皮匣子明明地拴在担子上,吃了饭,还了打火钱,挑上担子,出了店门就走。
走到二十里路上,撞见汤隆,两个就进酒店里商量。
汤隆说道:
“你只能依照我给你的这条路线走,路过的酒店、饭店、客店,门上若看到有白粉圈儿,你就可以在那店里买酒买肉吃。”
“在客店之中,也可以顺便歇息。”
“可以特地把这皮匣子放在显眼的地方。”
“在离这里一段路程外等我。”
时迁依照计策去做了。
汤隆慢慢地喝了一回酒,便往东京城里来。
且说徐宁家里。
天亮了,两个丫鬟起来,只见楼门也开了,下面中门大门都没关。
慌忙在家里查看,所有的物件都在。
两个丫鬟上楼来对娘子说道:
“不知怎么门户都开了,却没有丢失物件。”
娘子就说道:
“五更里听到梁上响,你说是老鼠厮打,你且看看那皮匣子有没有什么事?”
两个丫鬟看了,只叫苦:
“皮匣子不知哪里去了!”
那娘子听了,慌忙起来道:
“快找人去龙符宫里报告官人知道,叫他早点回来寻找!”
丫鬟急忙找人去龙符宫给徐宁报信。
接连央求了三批人,都回来说道:
“金枪班直接随驾去内苑了,外面都是亲军护卫把守,谁能进去?”
“只能等他自己回来。”
徐宁的娘子和两个丫环像热鏊子上的蚂蚁,不吃不喝,慌作一团。
徐宁一直到黄昏时分,才卸下衣袍服饰,让当值的背着,自己拿着金枪,直接回家来。
到了班门口,邻居说道:
“娘子在家中遭了盗窃,一直等着大人您回来。”
徐宁吃了一惊,急忙奔到家里。
两个丫鬟在门口迎上来,说道:
“官人五更出去,却被贼人偷偷潜入家中,单单只把梁上那个皮匣子盗走了!”
徐宁听完,叫苦声从丹田底下一直滚到嘴角。
娘子说道:
“这贼不知什么时候躲在屋里的?”
徐宁说道:
“别的都不要紧,这副雁翎甲乃是祖宗传下来四代的宝贝,从来没有丢失过。”
“花儿王太尉曾经出三万贯钱,我都没舍得卖给他,就怕日后行军打仗要用。”
“生怕有什么差错,所以拴在梁上。”
“很多人要看,我都推说没有。”
“这次若是声张出去,白白惹别人耻笑。”
“现在丢了,该如何是好?”
徐宁一夜没睡着,思量着:
“不知道是什么人偷去了?”
“肯定是知道我有这副甲的人。”
娘子想道:
“可能是昨晚灭了灯的时候,那贼就已经躲在家里了。”
“必然是有人喜欢你这副甲,拿钱向你买你不卖,所以派这个高手贼来偷了去。”
“你可以央求别人慢慢追查,先别声张,不要打草惊蛇。”
徐宁听了觉得有理,天亮起床,心里烦闷。
怎么能看出徐宁烦闷呢?
正是:
凤落荒坡,尽脱浑身羽翼;
龙居浅水,失却颔下明珠。
蜀王春恨啼红,宋玉悲秋怨绿。
吕虔亡所佩之刀,雷焕失丰城之剑。
好似蛟龙缺云雨,犹如舟楫少波涛。
奇谋勾引来山寨,大展擒王铁马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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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落在荒坡上,完全脱去了浑身的羽翼;
蛟龙处在浅水中,失去了颔下的明珠。
蜀王在春天因遗憾而啼哭红花,宋玉在秋天因悲伤而埋怨绿叶。
吕虔丢失了所佩戴的刀,雷焕失去了丰城的剑。
就好像蛟龙缺少了云雨的助力,又如同舟楫缺少了波涛的推动。
奇妙的计谋将徐宁勾引来山寨,徐宁将大展擒拿敌王的铁蹄之勇。
当天金枪手徐宁正在家中烦闷,早饭的时候,只听到有人敲门。
当值的出去问了姓名,进去通报:
“有个延安府汤知寨的儿子汤隆,特地来拜望哥哥。”
徐宁听完,让人请汤隆到客位相见。
汤隆见到徐宁,磕头拜下,说道:
“哥哥一向安好!”
徐宁回答道:
“听说舅舅去世了,一是因为公务缠身,二是路途遥远,不能前去吊唁。”
“也不知道兄弟你的消息,一直在哪里?”
“这次从哪里来?”
汤隆说道:
“说起来话长。”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时运不济,一直流落江湖。”
“现在从山东直接来京城,专程探望兄长。”
徐宁说道:
“兄弟先坐。”
便叫下人安排酒食招待。
汤隆从包袱里取出两锭蒜条金,重二十两,送给徐宁,说道:
“先父临终的时候,留下这些东西,叫寄给哥哥做个念想。”
“因为没有心腹之人,不曾捎来。”
“这次兄弟特地到京城带给哥哥。”
徐宁说道:
“感激舅舅如此挂念。”
“我又不曾有半分孝顺之心,该怎么报答?”
汤隆说道:
“哥哥别这么说。”
“先父在世的时候,只是想念哥哥这一身武艺,只恨山高水远,不能见上一面,所以留下这些东西给哥哥做念想。”
徐宁谢了汤隆,还是收下了,并且安排酒食来招待汤隆。
汤隆和徐宁喝酒的时候,见徐宁眉头不展。
汤隆起身问道:
“哥哥为何有些不高兴?”
“心中可是有难以解决的事?”
徐宁叹口气说道:
“兄弟不知,真是一言难尽。”
“昨晚家里被盗!”
汤隆问道:
“不知丢了什么东西?”
徐宁说道:
“单单只偷走了先祖留下的那副雁翎锁子甲,又叫赛唐猊。”
“昨夜丢了这件东西,所以心里不痛快。”
汤隆说道:
“哥哥那副甲,兄弟也曾见过,确实很好。”
“先父常常称赞不已。”
“哥哥到底放在哪里,被偷了去?”
徐宁说道:
“我用一个皮匣子装着,拴在卧室房梁上,不知贼人什么时候进来偷走的。”
汤隆问道:
“是用什么样的皮匣子装着?”
徐宁说道:
“是用一个红羊皮匣子装着,里面又用香绵裹着。”
汤隆假装吃惊地说道:
“红羊皮匣子?”
“是不是上面有白线刺着绿云头如意、中间有狮子滚绣球的?”
徐宁说道:
“兄弟,你在哪里见到的?”
汤隆说道:
“小弟昨晚离城四十里,在一个村店里买些酒喝,见个眼睛明亮的黑瘦汉子担子上挑着。”
“我见了,心里也暗自想:‘这个皮匣子是装什么的?’”
“临出门时,我问:‘你这皮匣子做什么用?’”
“那汉子回答:‘原本是装甲的,现在胡乱放些衣服。’”
“一定是这个人偷的了。”
“我见那家伙腿好像受伤了,一步步挪着走。”
“我们为何不去追赶他?”
徐宁说道:
“要是能追上,那可不是天赐的造化!”
汤隆说道:
“既然这样,咱们就不要耽搁了,赶紧去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