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乾没说话，眼睫颤了颤，周围寂静，两人又离得近，他的鼻息里只剩下夏清衍身上清凉的薄荷味。
细腻清爽，味道很好闻。
良久，谢乾问道：“你这算是和我谈条件吗？”
夏清衍点了点头。
“我考虑考虑。”谢乾心情不错，语调微微上扬。
“……”
晚自习在本班上自习，考完试也没老师来坐班，大家的位置都是随便坐的。
教室里有吵闹声议论声，嘈嘈切切汇聚一堂，反正也没巡逻老师来查岗。
自习时间有两个半小时，别人在认真复习，他们几人围坐在一起先是把检讨解决完。
周宇成直接拖着自己的椅子坐到后面来了，抓耳挠腮：“怎么写啊，完全没这方面的经验好吧，谁来指导指导我一下。”
“自己写，别到时候都写一样的了，”朱阳写得头也不抬，“随便写写，比如我深刻认识到这次犯的错，不应该怎么什么的，应该怎么做什么的，反正随便扯，这就是经验。”
“衍哥，救命啊，”周宇成说，“真没写过检讨，这还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无从下手啊。”
“跟你每天写日记写作文没多大区别，”夏清衍左手握笔，指骨突起头也不抬地说，“实在不会写就把事情的经过详细的写下来加深刻反思，反正吴主任也不会认真看的。”
其他几人都在低头唰唰唰写个没完，只有谢乾一人悠闲的不知什么样，竟然还在闲情逸致打游戏。
这人没穿校服，一身暗色系衣服，嘴里叼着根糖。
“谢乾你不写吗，”周宇成震惊道，“难道你写完了，写完了借我看看，让我开开眼界……”
“衍哥帮我写，”谢乾头也不抬，边玩手机游戏边说，“我等着坐享其成就行了，有人帮忙写，挺爽的。”
谢乾闲散靠在墙壁上，占的面积不大，有人免费帮忙写高兴都来不及。
“我就说嘛，衍哥好端端的干嘛要用左手写字，”周宇成说，“我还在自己的身上找问题，还以为怕被我影响了，想想也没毛病，毕竟你是为了衍哥才打架的。”
“别废话，赶紧写，”夏清衍说，“还要复习，明天还要考试别忘了。”
“对，差点忘了正事，”周宇成反应过来说，“检讨还没写完，还没复习。”
次日的考试，谢乾踩着点走进考场，监考老师换了一批，早就站在讲台上了，见着人来了皱眉催促道：“还不快点，考试马上开始了。”
原本监考老师也管不住的窃窃私语，谢乾面无表情地走进去后，声音逐渐小了再然后是消失了，眼睛全往他身上看。
昨天在食堂闹事原本没这么沸腾，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全校人人几乎都知晓此事了，对谢乾颇有探究之意。
要不是现在等待监考老师发卷，被人直戳戳的盯着，谢乾肯定会回嘴一句：特么看什么看，再看信不信眼珠子给你抠出来。
想法刚才在脑子里过了遍，结果真没忍住，脱口来了句：“特么看什么看，没看过。”
语气不是很好，考场上的人扭头盯着前面，连监考老师都不知道说什么，低头只顾着拆封试卷袋，掏出里面的试卷。
周笛就坐在谢乾前面，趁着没发试卷的空档转头跟他说话：“兄弟，你气场全开啊。”
“那是，”谢乾坐姿散漫，左胳膊搭在椅背上，右手指间转着笔，“想压也压不住啊。”
“考完要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周笛转移话题，“考完去不去网吧？”
谢乾想也没想，张口拒绝：“不去。”
周笛还想试图说服，还没来得及张口，谢乾用笔敲了敲桌面提醒道：“试卷。”
谢乾接过试卷，见他头还没转过去，直接将的试卷成纸棍往他脑袋上招呼了两下：“还没看够，脑袋转过去。”
试卷发下来，听着考试铃声响起，考的是英语，谢乾蒙完选择题便扔下笔，趴下去睡了个觉。
中途被监考老师拍醒了几次，学校规矩多又烦人，考试期间不能睡觉。
谢乾无语至极，感觉两个小时的时间格外漫长。
考场上的提笔写字的声音渐渐消失，大部分的差生早已停笔，听天由命，趴下去一片。
这番场景，监考老师直摇头叹息，没作弊打扰别人，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
“……”
人民医院是m市医疗技术不错的医院之一，绿化措施也是相当不错，梧桐树叶繁茂浓密铺得满天，室外的空气十分清新。
当夏清衍接到罗欣打过来的电话时，整个人都不安心，他太害怕惊慌了。
慌得不知所措，慌得心急如焚。
考试校规什么的通通都不管了，直奔医院，还好赶上了。
付钱下了出租车立马冲进医院，医院里人流如织，夏清衍东躲西蹿，跑得很快。
越往里走，里面的消毒水味和混杂苦涩难闻的药味越发浓烈。
夏清衍直奔二楼。
护士刚好从张雪萍的病房里出来，夏清衍跑得气喘吁吁，见护士出来极力控制鼻息，哑声问：“张雪萍女士的情况怎么样？”
“你是……”护士问道。
“我是她的家属，”夏清衍喘着气焦急说，“现在能进去看看吗？”
护士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可以，但病人的情绪要照顾好，不能受刺激。”
“谢谢。”
刚输完营养液，张雪萍的脸色好了许多，正偏头出神望着外面纷落的树叶。
听见声音转头见夏清衍来了嘴角挂着笑意，眼角的细纹折了几折。
夏清衍站到她眼前哑声喊道：“妈，我来了。”
张雪萍作势要坐起来，夏清衍搭了把手，把枕头垫在后背。
张雪萍看着他轻声说：“今天又不是周末，你怎么来了？”
夏清衍从旁边拿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又从床头的小柜台上拿着杯子倒了温水，递给她：“我跟老师请了假。”
张雪萍双手捧着杯子喝了口温水轻缓地说：“妈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怎么可能会添麻烦呢，”夏清衍望着她憔悴的面容，心里又疼又堵，“看到你好好的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她喃声细语，“陪妈出去走走好吗？”
“好。”
医院里树木高大，秋季的树叶枯黄，随风纷飞，环境优美，有特定的散步活动区间。
夏清衍搀扶着张雪萍走在铺满鹅卵石的路道上，漫步走了几圈便在树荫底下的长木椅坐下休息。
“……”
这次的期中考试的题目明显比月考难度大得多，超乎他们平时的练习题。
收卷铃声响起的那一刻，两天的考试考完，几门考下来，几乎所有人都心如死灰。
走廊上人群密集，如一滩死水挪不开步子。
谢乾站在考场外，目光望向对面，等走廊上楼道里的人都陆续散去也没瞧见夏清衍从考场里走出来。
周笛见谢乾站走廊上还没走，走了过去手臂搭在他的肩头，再次确认：“真不去网吧？”
“我有事，真不去。”谢乾说，“下次再去。”
周笛：“行吧，下次记得给我个面子。”
谢乾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四楼只有三四个考场，没那么挤，走廊上的人没几分钟就走完了，耳边清静。
周笛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用手肘捅了捅他：“怎么还不走啊？等人？”
“差不多，”没见着人，谢乾拧了拧眉，朝他说，“不去网吧了？”
“去啊。”
“去就快滚，”谢乾抬腿踢了他一脚，“别在我这杵着。”
周笛一溜烟地漂移走了。
又等了一会儿，谢乾转身下楼，刚好碰见朱阳他们。
“完了，这回真完了。”考完收卷，周宇成在最后一门考试收卷铃响，魂不守舍地走出考场开始苦喊道，“我特么英语作文只开了篇头。”
“行了行了，瞧你那样，都过去了。”朱阳拍了拍他的肩，转眼又见着谢乾，“谢乾。”
“你们有没有看见夏清衍？”谢乾走近问道。
“没见着，可能是嫌人多挤得慌在考场里坐着等人群散去。”朱阳说，“你可以去考场找他。”
谢乾嗯了声转身下楼，向夏清衍的考场奔去，沿路听见议论声。
“卧槽，我跟你们说，学霸就是厉害，当着监考老师的面就走出去了。”
“真的假的？”
“真的，学霸连手机都带进考场了，好像是接了个电话然后就走出去了。”
“整场英语考试就这么翘了，这回年级第一不可能是夏清衍了吧，万年老二终于可以往上爬了。”
“应该是不可能了吧，但别人丢了这150分也照样比我厉害，我不得不佩服。”
“……”
谢乾听见名字，脚步一顿，胳膊随意搭在某位男同学的肩上。
男生明显地僵了僵，生怕谢乾找他麻烦，可惜他想错了，谢乾自来熟开口道：“兄弟，我刚刚听见你们是在说夏清衍？”
见谢乾好说话，没动真格，男生紧张地点了点头。
谢乾也不指望他把话再重复一遍，直接说：“你们刚说他翘了整场英语考试？”
男生又是一点头，紧张地咽了口气。
“不用紧张，我不干嘛，”谢乾懒散道，“就是想了解下情况。”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男生说，“就是接了个电话，他静静地听着回了句我知道了，马上赶过去。大概是一两分钟的样子，他起身与监考老师擦肩而过，走了出去，监考老师还试图把他喊回来，结果没成功。”
“谢了兄弟。”谢乾拍了拍他的肩。
“不客气。”
谢乾边往楼下走边掏手机，拨了过去。
“……”
虽是隔有年代的母子俩，没怎么有共同话题，但母子俩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妈，”夏清衍语气很平静，“我有喜欢的人了。”
张雪萍听完愣了片刻，旋即恢复常态，眉眼舒展淡笑道：“挺好的，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前段时间才敢确定的。”夏清衍说。
张雪萍不是那种死板的家长，看着他轻叹了口气，柔声细语：“你已经长大了，要不是耽误了三年，你这个年纪早就上大学了，是可以找对象谈恋爱的年龄了，妈不反对你现在谈恋爱，但是不希望你耽误了学习。”
“妈，我知道。”夏清衍看着她说。
“知道就好，妈也不阻止你，”张雪萍看着他柔声道，“是班上的同学吗？”
“嗯。”
“女孩子应该长得很漂亮吧？”张雪萍眉眼如画，眼睛闪烁，柔声问。
夏清衍顿了顿，淡声道：“妈，我喜欢男生。”
夏清衍盯着她的眼睛，颜色略浅的眼瞳明显地因震惊瞬间放大，乌黑的眼睫颤了颤，脸上的表情也是毫不掩饰的惊诧。
见她怔愣了良久也迟迟不回复，夏清衍率先开口：“妈，我不想瞒着你。”
张雪萍转过头愣坐着，眼睛盯着眼前空虚的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搭在双膝上纤细漂亮的手指不自在地反复揉搓。
她想静一静，压下那股震惊、意想不到的诧劲。
她不是那种不理解孩子的家长，她会理解体谅，情感方面的事是掌控阻断不了的，感觉来了断也断不了，也是阻止不了的。
夏清衍十指轻松相扣，静坐在她身边，等她的回复，他也不刺激张雪萍，一时接受不了也是能理解的。
就如他刚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喜欢同性一般，那时心里多少有些接受不了，甚至有些排斥这个浮现在脑海中的意识。
那晚他整整发了快半个小时的呆，深思熟虑了好久才勉强接受自己的想法，随了自己的心意。
到后来是愈发强烈，狂风骤雨般猛烈，肆意疯长的情愫烈烧他的鲜血。
滚烫炽烈，灼烧他的理智，烧得他口干舌燥。
不知过了多久，张雪萍的目光才重新落在他的脸上，她略显苍白的唇瓣启齿：“妈能理解你，也尊重你这方面的想法，喜欢同性也没关系，你心里满足就好。”
夏清衍愣了愣，他原本已经想好了措辞，没想到她竟是这番说辞。
心脏好像被狠狠地揉搓了一下。
心口涌出一股又酸涩又甘甜的泉水。
张雪萍望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想好了吗？”
“想好了。”夏清衍十分果断地点了点头。
张雪萍知道他的性格脾性，轻叹了口气：“想好了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主张，你也有资格去选择掌控自己的人生。”
“我知道，”夏清衍说，“谢谢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