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如彦那边的事很好办,梓婋将自己所谋跟楚轶一说,楚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不过,他并没有接见张如彦,考虑有二:一是耿家的案子处于关键时刻,他不能打开口子,让人前来窥探;二是以张如彦的政绩和官声,此人本就不在他的眼里。
楚轶着人带了两句话给他,一句是自家扫取门前雪,莫管他人屋上霜;一句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张如彦得了这两句话,顿时就心花怒放。他激动地抓着苏蒙的手道:“没事,没事了!哈哈哈!”张如彦久悬的心终于落了地。
楚轶带着锦衣卫如火如荼地办耿府的案子,完全绕过他管辖的州府衙门,这不是对他的不放心么,进一步说,就是显示了他的管理无能,让耿府做下了叛国的事。这让他怎么能安心如常,稳坐官位呢?
而今楚轶的两句话,就将他的责任摘了个干净。
“张大人,这下可以安心了!”苏蒙拱手恭喜道。
“哈哈,哈哈,安心,安心!”张如彦喜不自胜,他又道,“还是苏兄高明,指点我去找岑洛云,找对了人,事半功倍。看来这岑老板和楚王关系不一般呐!”
苏蒙嘿嘿一笑:“嗨,男女之间么,好说好说!”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次岑洛云帮了大忙,不知道日后我得还个什么人情,才过得去。商人重利,这个恩情,肯定价值不菲。”张如彦道。
苏蒙道:“岑氏巨富,普通财物也入不了对方的眼。她现在又有楚王做靠山,生意上的便利,也不需要我们插手。我看岑洛云暂时不会前来索要回报。”
张如彦点头道:“苏兄说的有道理。那,我们就且等且看吧!哈哈!”
明采轩内,楚轶派去给张如彦带话的人回来禀报后,楚轶就对梓婋道:“你倒是把自己心中所想跟我倒了个一干二净,你不担心我不答应吗?”
楚轶知道梓婋坦荡,即便要篡改耿氏和言氏的婚书,也大大方方地跟他说了。
梓婋笑着道:“我心系姐妹幸福,心慈手软一回,你不高兴吗?”梓婋这是调侃楚轶一开始说她心狠手辣。
楚轶闻声知其意,解释道:“饶是谁头一回见你,都得说一声,哪有女孩子一刀就断了人手脚筋的?”
梓婋无所谓,人不狠地位不稳,出尘庵十几年的摸爬滚打,她早就熟知了这世间的规则——弱肉强食。这个规则她知道,楚轶也知道。现在二人之间的调侃,倒是有了点经历大风大浪后的释然。
调侃过后,梓婋敛去嬉笑:“言氏现在不能倒!”
短短七个字,字字掷地有声。
楚轶闻言,也神色肃然,认真的态度摆上了脸面:“具体说说!”
梓婋坐下,抬手倒茶,细长的水流,从紫砂壶中泄出,精准地注入小巧的紫砂杯中,茶香四溢,水汽蒸腾,烟气腾而不散,香味散开却久久不去——这是正宗的雪顶金梅。
“雪顶金梅,乃皇家钦定贡品,非皇室不能饮。这价值连城的茶叶,言铿修一出手就能是一两,言氏的财富和势力可见一斑。据我所知,朝廷,或者准确地说是太子殿下,并不昏聩。待耿府的案子了结,言氏必定会全身而退,安全无虞。太子殿下不会因为一场定亲,就让言氏这个江北巨富的大厦轰然倒塌。”梓婋气定神闲。
楚轶伸手夹了一块糕点放在梓婋面前的盘子中:“先吃点东西,你一早起来,都没用早膳,这是越姨亲手做的,云南那边的特色,酸角糕。”
梓婋看了一眼这酸角糕,并不理会,继续说道:“言铿修现在窘迫,求助无门,只不过是你这头消息捂的严实,他不清楚里面的情况,故而没有办法快速地自救。一旦时间久了,他总会摸清状况,撇开耿家脱身,也不过是瞬息之间。言氏,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深的多。
太子殿下若不顾江北商界的稳定,摘了耿氏这颗毒瘤后,再贸然摘了言氏,江北商界定然大乱,届时天下大半经济货物的流通,都将出现问题,这是撼动朝廷稳定的大事。我赌太子殿下不会出手对付言氏。
另外,最重要的一点,言氏财富不可估测,若是把言氏逼急了,散尽家财,鱼死网破,朝廷可捞不到一点好啊!这和你南下‘游历’的初衷,背道而驰。”
梓婋说了一大段自己的分析,将最后“游历”二字加重口气,目光如炬的盯着楚轶。
楚轶耳朵里听着梓婋的话,越听,嘴脸越压不住的上扬。这个女子太聪敏了,聪敏到让楚轶觉得无法驾驭。楚轶从没有小瞧过梓婋,如今梓婋这番触及核心的分析,更加让他刮目相看。
不等楚轶开口说些什么,只听得一阵鼓掌声传来,一位体态丰腴白面黑须的中年男子神情自若地走了进来。
楚轶看到对方,惊的腾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衣袂飞扬,将身前的雪顶金梅扫落在地,价值不菲的茶汤和茶叶泼洒在地上,暖气很快就消散殆尽。
“大,大,大……”一向自持稳重的楚轶这个时候结巴起来了。
梓婋也站起身来看去,对方身着普通衣物,但周身独特的气质却如同月光一样,尊贵,儒雅,稳重,威严。这是梓婋扫视对方后,脑子里跳出的四个词语。
梓婋强压着疯狂跳动的心,手指甲死死地扣住手掌心,努力平稳着自己的情绪,在原地跪下,行了跪拜大礼:“民女言梓婋,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太子面带和善的笑,肉鼓鼓的手伸出来隔空叫起:“姑娘请起,这里不是皇宫内院,孤也是微服,不必行如此大礼!”
梓婋整个人都贴伏在地上,不敢直接起身。皇权巍峨,岂是普通人可以正面直视?在绝对的权威面前,她言梓婋最直接最本能的反应,也不过如同一只蝼蚁而已。
“阿轶,还不请言姑娘起来?她重伤才愈,地上又凉,你舍得吗?”太子轻笑道。
楚轶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将梓婋扶起。
“大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楚轶问道?殊不知,此时整个眀采轩都被锦衣卫的高手整体布控起来了。
太子坐到首位,双手撑大腿,坐的是四平八稳,腰背挺直,一看就是平时遵循严苛礼仪之人,这不经意间的行为举止,都将皇室礼仪镌刻在骨子里了。
太子道:“你着人送的书信,还没到北平,我在半路上就收到了。有些事情,我必须得亲自来处理一下。”
和楚轶说完,太子转而对梓婋道:“言姑娘才思敏捷,洞察秋毫。刚才的一番分析,字字句句皆是入木三分。阿轶,你这是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了啊!”
楚轶还沉浸在大哥突然出现的惊吓中,压根没把太子的话听进去。他站在原地愣愣的。梓婋见此皱眉不已,她偷偷的扯扯楚轶的衣袖,轻声道:“太子问话,你答啊!”
楚轶回过神对太子道:“有什么你非要亲自来?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纪逍在干什么?怎么不劝谏阻止你呢?”
被点到名的锦衣卫总指挥使连滚带爬地进了屋,跪在楚轶面前磕头请罪:“楚王殿下明鉴,并非微臣不劝谏,实在是太子殿下不听微臣的呀!”
梓婋被这人熟练又丝滑的一连串动作给搞蒙了,怎样的身手,才能做到连跪带爬流畅又自然的呢?瞧瞧这磕头的姿势,这磕头的力道,这悲愤欲绝的请罪口吻,说他是个善于死谏的文官都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