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延年没有收韩氏为弟子,但是可以教韩氏练习方法。
虽然他觉得韩氏大概率练不成。
韩氏觉得他的掌法神奇,实际上是一种错觉。
不是他没出力,而是韩氏的反应太慢,来不及感受到力,他已经收力了。
真没出力的话,怎么可能有清脆的击掌声。
这有点像传说中的雀不飞。
麻雀之所以在太极高手的手中无法起飞,是因为太极高手听劲、化劲的手段高明,能及时化解到麻雀起飞时的下蹬之力。手掌与雀爪之间有力的对抗,只是麻雀来不及把握。
韩氏就像那只麻雀。
这几个月,他抛开一切杂念,潜心修炼,化刚为柔,境界超出普通人太多,听劲、明劲早就不在话下,几乎可以说是一蝇不能落,一羽不能加,韩氏又如何能感觉到他的力量。
他不仅教了韩氏练习办法,还讲了其中的原理,就差明确的告诉韩氏,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因为韩氏既没有他这种基础,也不像他这么闲,可以全身心的投入武学。
严格来说,他这几个月的投入比在草原上的三年还要极致。
那时候多少还要想一想将来,现在,他连将来都不用想了。
前方的路已经很明朗,就看他怎么选。
以目前的形势,只要他不作死,就没人能威胁到他。
不管是留在长安,还是去草原,又或者去万里之外的北欧森林,都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他。
他现在可以心无旁骛的习武,一心直奔肉眼可见的武道殿堂而去。
经过几个月的练习,反复品味《老子》的微言大义,他已经明确地感受到了气脉的流动,以武入道万事俱备,只欠一个时机。
韩氏感激莫名,又有些遗憾。
如果自己年轻时就遇到赵延年,或许有机会一窥真正的武道。
现在么,只能望洋兴叹了。
基于这种感激,她决定将所有的剑术都教给弗里达。为了能还原精髓,她甚至将长剑改回了短剑,也就是吴越时期的剑式。
越女剑出现的时间,正是吴越争霸的时候,青铜剑的正常长度和现在的短剑、匕首差不多。
弗里达一开始不太愿意,她更想学长剑。
从她懂事习武开始,用的都是长剑。
但赵延年提醒她,教你武艺的是威廉姆,他身高臂长,力量惊人,用长剑和你用短剑一样轻松自如。你的身材虽然也不差,却和威廉姆不同,与普通人差距不大,用长剑也就没优势。
短剑更适合你。
弗里达将信将疑,但她相信赵延年的判断,勉强接受了。
三天之后,她就惊讶的发现,一切正如赵延年所言,短剑更适合她。韩氏的剑法,她几乎一学就会,一练就精,进步之快,让韩氏惊为天人,直说不愧是天武士的女人,天生就适合习武。
这句话大大激励了弗里达,她开始全身心的投入剑术的学习,连孩子都不想带了。除了哺乳之外,全都交给了两个乳母。
——
山中无寒暑,一晃,新年又到了。
进了腊月之后,王君曼亲自来了一趟别院,问赵延年的安排。
按照惯例,在长安的封君新年时要参加朝会和一系列的礼仪性活动,整个正月都不得清闲。
赵延年想了想后,决定给天子写一封奏疏,以修道为由,请求豁免相关朝请,或者派人代替他参加。如果天子同意,他就不回长安了。如果天子不同意,他再回长安也不迟。
王君曼觉得有理,随即又说了一下家事。
首先是金吉丽。
赵延年不在城中,金吉丽主持家务,方方面面处理得很周到。她不仅和桀龙夫人等匈奴人关系良好,和卫皇后也很亲密,隔三岔五的入宫,与卫皇后叙谈。
听说休屠王子日磾因为她,得到了天子的赦免,如今在宫里为郎,还被赐姓金。
此外,平阳公主也很欣赏她,多次邀她过府,有时候还要留她住几天。
赵延年听完,没吭声。
他觉得金吉丽对朝政过于热心了,这不是一个好现象,有机会要提醒提醒她。
这种事,王君曼是不行的,说服力不够,必须由他亲自出面才行。
尤其是卫皇后,别看现在卫青、霍去病如日中天,所有人都要避让三分。可是以天子那深入骨髓的帝王心术,只怕已经对卫霍有了警惕,只是还没表露出来。
王君曼随即又说了她和仆朋的事。
虽然赵延年教了仆朋强精固本之术,他们之间的房事看起来也好了很多,但王君曼一直没有怀孕。通过金吉丽,请宫里的太医把了脉后,说王君曼年轻的时候受了寒,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
对王君曼来说,这无疑是一个重大打击。
她现在也不想那么多了,正着手为仆朋选妾。
仆朋现在是关内侯,却只有雷电一个儿子,肯定是不行的。选几个身体好的女子,再生几个儿子,将来才能保住家业。
赵延年很惊讶,主动为王君曼把了脉。
他虽然医术一般,但练武这么久,又渐近入道,脉象还是懂一点的。
试完之后,他也表示无能为力,太医的判断是准确的,王君曼的脉象表示她子宫受损,不可能有子嗣。
他很自责,当时只想着仆朋年纪大了,可能会有问题,完全没想到王君曼也会有问题。
反倒是王君曼看得开,让赵延年有机会劝劝仆朋,接受纳妾。
仆朋不肯纳妾,说自己年纪大了,又有雷电这个儿子,没必要再浪费精力和钱财。
纳妾要钱,抚养孩子也要钱,他这个关内侯也有点撑不住。
关内侯的食邑才二百户,一年也就四五金而已,相当于斩首一级。
好看,但远远不够用。
就算加上俸禄,也谈不上宽裕。
现在实际上是坐吃山空,靠之前斩首换取的赏金勉强支撑。
这一点上,赵延年支持王君曼。
如果雷电将来做文官,那倒没什么。可雷电是匈奴人,又从小习武,将来肯定要上战场的,万一有个闪失,仆朋有绝后的可能。
就算纳妾费钱,也不能省。
最后,王君曼说了一下赵破奴的婚事。
得到天子的允许后,赵破奴已经派人去向右贤王提亲,但右贤王一直没有给明确的结果。眼看着过了年,赵破奴又年长一岁,王君曼想让赵延年出面,劝赵破奴先纳妾,将正妻的位置留着就是。
“右贤王在想什么?”赵延年大惑不解。
“谁知道。”王君曼抵着额头,一声叹息。
赵延年眼皮一抬,看到了王君曼额头的两根白发,突然惊觉,王君曼为他们付出了太多,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白发。
她才三十多岁,还没到四十。
“我让天赐去代郡,有必要的话,再去一趟浚稽山,问问右贤王的心思。”
王君曼点点头。“只有如此了。”
——
又过了几天,别院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到南山行猎的霍去病经过附近,来讨口水喝。
听到消息,赵延年不敢怠慢,立刻出迎。
霍去病坐在门前的大石上,一边喝着水,一边打量着附近的山色。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看到赵延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天武士好自在,真是令人羡慕。”
赵延年走上前,拱手施礼。“君侯取笑了。最近可好?”他上下打量了霍去病两眼,又伸出一只手。“能否容我给君侯把个脉?”
“你还懂医术?”霍去病一边说,一边伸出手。
“医武不分家,略懂。”赵延年笑着说道,伸手搭了搭霍去病的脉,眉头轻蹙。“最近太辛苦了吧,没好好休息。”
“有什么问题?”霍去病收回手,笑容不变。
“问题倒是没问题,只是气血不太足。”赵延年咧嘴一笑。“简单地说,你有点虚。”
霍去病一愣,随即笑骂道:“你才虚呢。我可听了,你当着一千多匈奴骑兵的面,睡了他们的公主还不够,还睡了公主的十几个侍女。现在全长安都在看那些侍女们什么时候生,能给你添几个儿子。”
霍去病的随从们也笑了起来。
赵延年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举手告饶。
“我来找你,是有事相托。”霍去病收起笑容,放低了声音。
“君侯尽管吩咐,何必提相托二字?”
“你帮我试试这些竖子的身手,如果能指点一二,就更好了。”霍去病指指身边的侍从们。“我不让你白忙,必有厚报。”
赵延年抬起手。“你要这么说,我就不敢了。”
“好好好。”霍去病笑道:“你帮我看看,不要客气,有话直说,要打的话,留口气就行。”
“有标准吗?”
霍去病眨了眨眼睛。“以李敢为标准,我听说,他的矛法是你教的?”
“不是我教的,但是试过手。”赵延年也没多说什么,转头看了一眼霍去病的侍从们。“谁先来?”
从一开始,他就看出来了,跟着霍去病来的这些郎官没有一个是普通人,都有一身好武艺。
年轻人的身手好不好,一眼就能看出来。
因为他们根本不想藏,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他们身手很高明。
十几个侍从,依次上前,弓箭,长矛,步战,骑战,一一演示。
不是不说,这些人力扼虎,射命中,都算得上百里挑一。
赵延年很认真的看着,一个不落,等他们全部演示完了,半天没说话。
霍去病有些紧张。“怎么了,一个都不行?”
赵延年咂了咂嘴。“不是,他们的身手都很高明,和李敢不相上下,有几个还在李敢之上。纵使不如,也差距不大。只是……”
“有什么问题,你说。”
“这些是你身边最好的勇士?”
“是。”
“他们的优势都是进攻,防守可能不太行,我甚至没看到一个擅长刀盾的。”
霍去病长出一口气,笑道:“我要的就是进攻,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赵延年摇摇头。“君侯此言,不能说错,但不太全面。绝大部分时候,进攻都是最好的防守。可是难免碰到一些对手,一时无法拿下,这时候以守代攻,或许才是正确的选择。”
赵延年耐心的解释了一下攻守的得失,但霍去病却不以为然。
“我们的对手是来去如风的匈奴,不是攻守兼备的汉军。我们担心的不是无法打败他们,而是追不上他们。”霍去病挥挥手,豪气如云。“我知道你说得对,但防守的机会太少,用不上。我们要做的,就是快一点,再快一点,在匈奴人反应过来之前打破他们,然后追上他们,杀死他们。”
赵延年没有再说什么,甚至没有问霍去病是不是又要出征了。
他得到的消息,张骞出使河西不顺利,浑邪王不肯投降,要想彻底征服河西,还需要一场压倒性的胜利。
统兵的将领非霍去病莫属。
“你既然知道我和李敢交过手,应该也知道我教给李椒的导引术吧?”
“听说过。”
“会吗?”
“会。”霍去病无声的笑了。“李敢教了我,只是一直没什么时间练习。练兵太忙,还要准备很多事。对了,你的那两匹黑马送到北地牧苑,生了十几匹小马驹。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一对来,当作谢礼。以后有好的马驹,我再给你送。”
赵延年点点头。“多谢。”
“好说。”霍去病站起身,拍拍赵延年的肩膀。“可惜你一心向道,要不然,有你在我身边,那该多好。”
赵延年笑而不语。
他相信霍去病说的是真心话,但他也清楚,霍去病本人也清楚,他之所以在这里修道,而不是随霍去病上阵,就是因为天子不希望他这个天武士盖过了霍去病这个天将军的风头,影响了他那个天子的威望。
至于霍去病的个人安危,那是第二重要的事。
霍去病留下一些猎物,告别了赵延年,带着十几个少年勇士,呼啸而去。
赵延年看着霍去病离开,心情有些复杂。
他很羡慕霍去病的鲜衣怒马,羡慕他能得到天子独宠,有机会立下不世之功。但他更清楚,霍去病这种剑走偏锋的打法有着极大的弊端,一旦遇到高明的对手,会面临极大的风险。
但他无能为力。
他已经尽可能的提醒霍去病,但霍去病不以为然。
有些事,是霍去病必须面对的,别人帮不忙。
有些人的命运,哪怕是穿越者也无法改变,接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