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贤王与贵山对面而坐,看着面前简陋的羊皮地图,沉默不语。
他们刚刚收到消息,李敢正率部赶来,离大营还有三十里左右。
但李敢没有继续前进,还是停住了,并且他的兵力有限,只有三四千骑。
不用说,汉军主力还在后面,只是目前还不清楚具体位置。
一想到这一点,右贤王就有些头疼。
他早就安排人在焉支山附近监视,只要汉军靠近,就给他送消息。结果李敢到了他身后,他还没收到消息。不用说,安排的那些人偷懒,不是躲在哪里睡觉,就是被汉军杀了。
“匈奴人自相残杀,甘愿做汉人的走狗,这可怎么办?”右贤王叹了一口气,满脸的无奈。
能在焉支山一带截杀匈奴游骑的,大概是匈奴人,而且是原本就生活在这一带的匈奴人。
换句话说,就是刚刚投降霍去病的匈奴人。
贵山露出一丝苦笑,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我收到消息,霍去病没有杀浑邪王的部下,只是收走了武器,还留下了赵破奴统领他们。看样子,这次汉人打算将河西收为汉地,要在这里设郡县,直接管制。”
右贤王转头看向贵山。“什么时候收到的消息?”
“前几天。”
“为何不说?”
贵山苦笑不语。
右贤王没有再追问,他已经知道了贵山的担心。
如果让他的部下知道汉军的措施,会严重影响军心士气。他们为救河西而来,结果河西的匈奴人已经投降了汉人,他们还打个什么劲?
“接下来……怎么打?”右贤王有些犹豫,他甚至觉得这一战没必要再打了。
击败汉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哪怕有乌拓吁带来的精骑。
汉军以一敌五,双方兵力其实差不多,就算能胜也是惨胜。
匈奴人口有限,损失太大了,恢复起来很难,远远没有汉军那么容易。
两万骑,对汉朝来说几乎算不是什么特别大的损失。
“放弃李广,迎击李敢,看看汉军是什么反应。如果霍去病率部来战,我们有偷袭他的机会,就决一死战。如果霍去病按兵不动,我们就吃掉李敢后,撤回浚稽山。”
右贤王捻着手指想了想。“能吃掉李敢吗?”
“试试吧。”贵山说道:“听说李敢和年轻时的李广一样,有勇无谋,或许能被激怒。”
右贤王反复权衡了好久,点头答应。
打到这个程度,不试一下,实在不甘心。
围攻李广的这几天,损失超过了他们的预期,也严重影响了士气,不少小王、大将都憋了一肚子气。
贵山起身,刚要离开,有人匆匆走了进来。
“什么事?”右贤王有些不快,沉下了脸。
“刚刚收到消息,南山下发现一些汉军骑士,与牧民发生了冲突。据被俘的汉军说,他们是李广的部下,陪一个少年出行,那少年……”骑士满头是汗,眼神惊恐。“有点像天武士。”
右贤王和贵山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说道:“人呢?”
“向西去了,好像准备去弱水河谷。他们这几天一直在附近的山谷里搜寻,找一支万人规模的匈奴骑兵。”
右贤王大吃一惊。“坏了,贵山,立刻派人通知乌拓吁,他有暴露的危险。”
贵山点点头,随即又道:“大王,不能等了,立刻发起对李敢的攻击。乌拓吁对赵延年恨之入骨,就算我们通知他,也未必能阻止他。”
右贤王一拍额头。“这赵延年真是我匈奴人的灾星,每次都被他坏了大事。”想了想,又道:“伊稚邪的女儿白送了,到底是没能困住他。”
贵山白了右贤王一眼,笑道:“你也准备好嫁妆吧。这一战不论胜负,你和赵破奴这门亲事都结定了。”
右贤王的嘴角抽了抽,笑骂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说完挥了挥手。“赶紧去准备吧。”
贵山不敢怠慢,起身安排。
不一会儿,一支三百人的骑兵冲出了营地,赶向南山。
——
朝阳初升,李敢登上一旁的山坡,极目远眺。
远处,有烟尘大起,又宽又高。
有大批匈奴骑兵正在靠近。
昨天半夜,奉命去见李广的李轨返回大营,说了匈奴人的动向,李敢就预感到匈奴人会放弃李广的大营,反过来攻击自己。他早早做了准备,天还没亮,就让将士们吃饭喂马,准备战斗。
时间刚刚好。
李敢抬手,用手指沾了一些唾沫,然后举在半空中,试了试风速。
他抢占了有利地形,背靠南山,面对河谷,还将阳光留在了身后,让匈奴人不得不面对刺眼的阳光攻击。风从身后吹来,有助于增加汉军弓箭的射程。
然后,汉军居高临下,以逸待劳,等着匈奴人赶来厮杀。
不一会儿,一支大约百人左右的匈奴骑兵率先赶到山坡下。为首的百夫长举起手,示意部下停止前进,留在汉军的射程以外。他们都是久经战场的老兵,一看这形势就知道汉人做好了准备,这一战没有那么容易。
李敢看了一眼远处,随即挥了挥手。
传令兵敲响了战鼓,一队骑兵沿着山坡冲了下去。为首的骑士举起了手中的长矛,厉声长啸。
汉军骑士大声响应,放下了长矛。
匈奴人吓了一跳,本想撤退,可是一看汉军才二三十人,又改变了主意。
百夫长吹响了号角,匈奴人向两翼散开,同时举起了弓箭,准备包抄这些汉军骑士,并用骑射重创他们。
与汉军短兵相接没有胜算,这是他们早就承认的事实。
保持距离,用骑射来对付汉军,才是最保险的战术。
但他们很快就意识到上当了。
就在他们分开的时候,两队汉军骑士从两侧包抄过来,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弓弩。
看到那些闪着寒光的箭矢,匈奴人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上其他,用手中的弓拼命抽打战马,加速逃离。尽管如此,他们还是遭到了汉军的重创。
一阵箭雨如蝗,三十多名匈奴骑士中箭落马。
他们惊恐的看着围过来的汉军骑士,随即跪地投降。
李敢没有杀他们,只是将他们绑了起来,让他们跪在山坡下。就连当场阵亡的几个人,也被整整齐齐的摆在山脚下。
又过了一会儿,右贤王率部赶到,看到山坡下跪着的匈奴人,他勃然大怒,下令两个千夫长率部出击。
战鼓声再响,双方开始了激战。
——
赵延年猛地坐起,看向远处。
他听到了战鼓的声音,虽然很远,但是清晰可辨。
刚刚站起,还没来得及辨认方向,他又看到了东侧的烟尘,又细又直。
有骑兵快速接近,人数不是很多,却也不少,大概有两三百骑。
赵延年立刻招呼李熙和皇甫允起身,收拾东西,向南山躲避。
敌我不明,他不想过早的暴露自己。
三人刚刚收拾好,匈奴骑兵就出现在视野中。
皇甫允眼尖,立刻发现这些匈奴人并不是一伙的,走在最前面的几个匈奴人没有披甲,看起来和其他人也格格不入,不是像战士,更像向导。
“还有一个羌人。”李熙补充道。
赵延年目力极佳,很快就看到了这些,心里有些不安。
这些匈奴骑兵看起来不像普通士卒,而是精锐,很可能是右贤王身边的亲卫。他们在这时候离开大营,出现在这里,大概率是冲着自己来的。
刻意隐身那么久,终究还是被匈奴人发现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赵延年一时无法判断。但他清楚,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想低调是不可能了,只能亮出实力,大战一场。
至于会不会抢了霍去病的风头,已经顾不上了。
虽然这件事在他看来就很无厘头。
自己号称是李广的副将,其实不领一兵一卒,怎么可能抢了霍去病的风头?
天子太敏感了,敏感到不可理喻。
“待会儿如果接战,你们先往西走。匈奴人这么兴师动众,很可能被我们猜中了,有援兵藏在弱水河谷中。你们向前走,一旦遇到汉军,皇甫允先和汉军会合,报告我们的行踪,李熙继续赶往弱水河谷。不管能不能等到我,一定要到弱水河谷里看一看。”
“喏。”李熙不假思索的答应。
皇甫允还有些不安。“中郎,你一个人,行么?”
李熙抬手拍了一下皇甫允的头盔,笑骂道:“行么?你知道赵中郎是谁?他就是匈奴人闻风丧胆的天武士。没我们俩拖累,他说不定能将这些匈奴人全部杀光。”
皇甫允大吃一惊,眼睛瞪得老大。“你就是天武士?”
赵延年点点头。“我就是赵延年。”
皇甫允激动得手足无措,最后突然站直了身体,以拳击胸,给赵延年行了一个军礼。“安定皇甫允,见过天武士,愿随天武士杀敌。”
赵延年伸手拍拍皇甫允的肩膀。“听令行事。”
“喏。”皇甫允连连点头,期盼的看着赵延年。
李熙拉上他就走。“还愣着干啥,赵中郎不是已经下达了命令吗,你我奉命行事就行。赶紧准备,就算有赵中郎断后,我们也要杀出一条血路才行。”
皇甫允这才反应过来,一边收拾行装,准备武器,一边自言自语道:“我早就该猜到的,赵中郎虽年轻,却自带杀气,绝不可能是……”话到嘴边,他意识到不妥,连忙闭上嘴,又偷偷看了赵延年一眼,见赵延年无动于衷,好像没听见,这才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可我也没想天武士会这么年轻,相貌又是如此清秀……”
赵延年其实听得一清二楚,但他不想搭理皇甫允。
赵是大姓,宫里郎官,军中将士,姓赵的都特别多。他又太年轻,随着境界的精进,不仅筋骨密实沉重,皮肤也越发光润照人,所以很容易引人误会。不看他的眼睛,很少有人会想到他有一身惊人的武艺。
皇甫允也不例外。
正说着,匈奴人向这边走来了。
他们之前留下的痕迹,没能逃过这几个匈奴人的眼睛。
赵延年当机立断,跳上马,走出藏身之外,迅速加速冲锋,同时拉开了弓,连发数箭。
看到赵延年从山石后面冲出来,走近的匈奴人便吃了一惊,停住了脚步,举弓搭箭。但他们没想到赵延年的速度这么快,也没有及时闪避,给了赵延年第一波攻击的机会。
“嗖嗖嗖嗖!”连续四声厉啸,四支羽箭几乎同时命中目标,充当向导的两个匈奴和两个保护他们的匈奴人中箭倒地。
远处的匈奴人看得真切,大吃一惊,一边呼喝着,一边策马冲了过来。
赵延年踢马加速,从倒地的匈奴人身边飞掠过来,再发四箭。
匈奴人知道赵延年的厉害,听到弦声,立刻侧身闪避,甚至顾不得反击。有两人逃过一劫,虽然被射中,却没有射中要害,翻身落马,随即就地一滚,半蹲在地上,拉弓搭箭,对准赵延年的后心。
没等他们射出箭,李熙和皇甫允杀了出来,一人一箭,送两个匈奴人归天,随即拨转马头,向西狂奔。
看到李熙和皇甫允离开,匈奴人毋须命令,随即有十余人策马去追。
趁着这个机会,赵延年冲进了匈奴人的队伍,连续张弓急射,将一个个近在咫尺的匈奴人射倒在地。
这样的距离,他不用瞄准也能命中要害,匈奴人连躲避都来不及。
转眼功夫,便有十余人被他射杀。
“不愧是天武士。”一个百夫长大叫一声,张开了手里的弓,对准赵延年,撒手松弦。
赵延年看到了他,不假思索,滚鞍落马,同时还弓入袋,摘下了马鞍上的长矛。
百夫长的箭从他头顶飞过,射中了另一个匈奴人。
百夫长来不及懊悔,便看到赵延年从一匹战马的腹下钻出,挺矛急刺而来,吓得大叫一声,两腿一松,从马背上滑了下来,轰然落地,摔得眼前一黑。
他本以为自己能躲过一劫,但他完全低估了赵延年的速度。
长矛破风而至,从他的下巴刺入,从后脑刺出。
紧接着,“啪啪啪”几声脆响,两匹战马被长矛砸断马腿,悲嘶着倒地。
匈奴人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