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罗文·罗。”
“种族。”
“人类。”
对灾局的审讯室内,罗文老老实实地回答办事员的每一个问题。
从下水道逃离后,他们这些幸存者全都被对灾局逮捕,送往局里审问。
负责处理白羽病相关事项的是第十一部门。有两个办事员来审问他。提问的是吸血鬼,旁边则站着一个魔鬼,负责测谎。
吸血鬼继续问道:
“你接触过大灾害吗?”
“是。”
“你接触到的是白羽病吗?”
“是。”
为了防止说出不该说的话,他的回答都很简洁,绝不多说一个词。
“你还记得遭遇白羽病时发生了什么吗?”
“我不记得了。”
“白羽病是什么样的?”
“我不记得了。”
罗文一直没有与魔鬼对视过哪怕一眼。魔鬼是一类象征谎言、文字和邪恶的贵族,他们仅凭直觉便能感知到别人有没有撒谎。
吸血鬼依次把问题问完,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正要结束审讯,身旁的魔鬼突然问道:
“你接触过除了白羽病以外的大灾害吗?”
罗文身体顿时一僵。
他努力装作平静地回答:
“没有。”
魔鬼的眼神死死盯住罗文,最终,他收回视线,对吸血鬼说:
“他没有撒谎。”
罗文悄悄松了口气。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只是怀疑自己可能接触过某个大灾害,但并不清楚猜想是否正确,更不知道这是否算撒谎。
无论如何,审讯这关熬过了。接下来就是静候局里的处理。
从审讯室里出来,他见到组长和卡扎德拉。两个人比他结束得更早,正在咖啡机旁边聊天。
罗文有气无力地跟他们打了声招呼。见状,组长安慰道:
“不用担心,只是遭遇白羽病的话我们不会被处罚的。”
“至于没能完成收容任务,鼠女应该已经死在白羽病手上了,这种情况下局里通常都会放过我们,只是这次任务的奖励被取消罢了。”
“待会儿我们就可以走了。”
罗文扯出一个笑容,没有说他最担心的其实不是这件事。他平复好心情,向卡扎德拉请教:
“我一直很好奇,十大灾害到底都是些什么?”
卡扎德拉应该比他了解得多。
她不负罗文的期望,耸耸肩,喝着咖啡道:
“我只知道七个。”
已经很多了。罗文为卡扎德拉的博学感慨,她得作多少死才能了解这么多啊。
“首先从五大灾害信使组织说起吧,分别是春神家族、肉灵教、银烛会、家族树和迪迪尼艺术设计公司。”
“春神家族是大家最熟悉的。他们单纯是由大灾害和春精灵共同生育出的家系,他俩的每一个孩子都是灾害,纵然是强大神明也难以抗衡春神。不过普通人大多对【春花】有误解,虽然每年春花和[孕春之子]都会结合,生育出春神,可她其实从未真正降临过,更遑论亲自动手杀人。”
罗文惊讶道:
“从未降临,难道都是奇奇古亚和他的孩子动的手?”
卡扎德拉对他另眼相看:
“你居然知道他的名字。如果春花真的能降临,奇奇古亚就不用每一年都尝试召唤春花了其实奇奇古亚也不会动手,每一个死于春灾的人都是死在奇奇古亚的孩子手上。”
“我从长辈那里听说过,如果不考虑十场大灾害,奇奇古亚就是整个无夏城最强的存在,足以在无夏城里横着走,哪怕天使家族也不得不在他面前低头,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招惹他。当然,他脾气很好,基本不发火。”
地球有记载以来的杀人数最多的屠夫脾气很好……不过如果不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罗文的确很难想象那个男孩是无夏城最危险可怖的怪物之一。
“而肉灵教,虽然他们最近几年不怎么爱出风头,但早些年算是和对灾局冲突最激烈的组织。给予他们力量的是【四万亿分之一的主】,一位除了名字外一无所知的大灾害,我们只能推测出它和血肉化高度相关。”
她小声跟罗文讲悄悄话:
“但我有听说那个大灾害和对灾局关系很深。”
闻言,罗文瞳孔放大,和卡扎德拉贴得更紧了。
“具体我就不清楚了。但有种说法是对灾局的建立与它息息相关,更有甚者说对灾局掌握的某种力量正是来源于那位大灾害——它就在对灾局内。”
“既然都和那位大灾害有关,那他们为什么会互相敌视?”
卡扎德拉耸肩道:
“这里还要纠正另一个误区。大众往往认为灾害信使是对应的大灾害的信徒,就像邪教徒和神明那样,但其实从来没有这个说法。大灾害只是给了灾害信使力量,可两者的关系就不好说了。”
“肉灵教成员相当驳杂,不看性别、种族,身份、性格。那位大灾害选人的标准一直是个谜。唯一能确定的是,肉灵教的人好像都不喜欢四万亿分之一的主。至少他们的首领[进化之龙]绝对算是厌恶那位大灾害。这可能就是对灾局和肉灵教敌对的原因之一。”
“或许他们得到力量的同时,大灾害也对他们做了些什么吧。”
“银烛会是五个组织里最没存在感的那个,很少有成员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他们和大灾害【文字解构法】关系很深,那位大灾害在无夏城没有任何活动记录,更没有听说过哪怕一个受害者,简直称不上是‘灾害’,而它出没的位置非常明确。”
“无夏城的郊区中有一小块地区完全被它笼罩了,那里被称作空白区,就是纯粹的空白,完全无法观测。那一片的外围也是书妖的聚居地,书妖们和对灾局联合组成了第九部门,专门负责处理文字解构法造成的影响。”
罗文明白了:所以[多眼猫]大人的部门才不招收任何成员。那是书妖们的内部事项。
“银烛会和文字解构法的关系近乎可以说是陌生人,两者谁都不搭边。那个组织平时只会做一件事,就是派人去给可能的重要场合做记录。他们的成员都是从事文字工作的人。我问过其中一个成员,她说他们首领[记录人]安排的工作就是赶稿,除此以外一概不参与。”
“顺带一提,听说[记录人]很讨厌一种叫‘焚书人’的存在,但连她也不知道那是指什么人。”
“家族树算存在感比较高的组织,给予他们力量的是【石榴多子神】,没事喜欢发小传单和上电视出名。他们同样是以家族为形式的组织,但和春神家族是大灾害的亲子不同,家族树首领是两位大司祭[大父]和[原母],其他人全是他俩的孩子。”
“至于石榴多子神本身,我不好说。但有人比我了解更多。”
她的视线扫向组长,然后快速移开,卖了个关子。
罗文看向组长,面露惊讶。
组长呷了口咖啡,神色阴沉,坦言道:
“我见过祂,一次。”
卡扎德拉继续说:
“最后一个组织是与大灾害【爱为何物?】有关的迪迪尼艺术设计公司,他们的口号是‘专注爱与美’,热衷于艺术创作,老板[弗兰肯斯坦]自称是大灾害的合伙人。这群人鲜有露面,但却被对灾局视作眼中钉,因为他们有一个臭名昭着的爱好——创造灾害。”
“爱为何物?给了他们制造灾害的力量。”
“至于爱为何物?本身,我了解不多,不过我听说[巧克力天神]与它有关。那位神明曾经是十二神中的[爱神],据说是神王的情人。虽然有这种流言,但依照对灾局一直没找祂麻烦来看,这里面的水应该很深。”
“而除开这五个组织和对应的大灾害,呃,白羽病自然不必再解释了,最后一个便是【暴死灾】。”
卡扎德拉难得正色道:
“正因活着如此艰难,人们才将暴死视作灾害。”
“这就是暴死灾,据说这座城市中的每一场原因不明的暴死都与它有关。死亡是那么的安静,唯有生命消失后人们才能注意到它曾来过。死于暴死灾甚至已经不值得被对灾局记录,任何人都可能在任何时候突然消失,自此没了踪迹。”
“那是连我们异说会也不敢去探知的大灾害,说不定哪天就人间蒸发了。”
卡扎德拉挠挠头,叹道: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算多吧。”
罗文赞叹道:
“你已经相当博学了。”
组长斜了她一眼,把纸杯扔进垃圾桶,吐槽道:
“你再多知道点东西,说不定哪天就死了。”
“这不是还有比我知道的多得多的人都没死吗?”
卡扎德拉指了一下天花板,笑道:
“秘党都还活着呢。”
在公司说老板坏话,真有你的。
“实话说我完全搞不懂为什么秘党能知道这么多的情报。”
“说到底,为什么他们能给每一个大灾害命名啊,明明对其一无所知。”
卡扎德拉琢磨道:
“是不是作弊了?”
【的确是作弊了。】
在无夏城一处被称作秘传天的神秘领域中,一台方形的机器默默吐出一张纸,上面写着“的确是作弊了。”。
那机器被摆放在一个圆柱台子上,看上去就是个六块锡皮拼成的长方体,旁边有一个可以旋转的把手,像个小孩制作的简陋玩具。
那是灾害【终极因】。
可以解答近乎一切问题的神秘灾害,秘党统治力和决策正确性的有力保证,仅仅只需要付出简单的代价,就能百分百准确得到答案的终极机器。
“看来又连接到其他问题上去了。”
在机器的旁边,一位天使看着它低声说道。
他看起来是个少年,白发红眼,五官精致,雌雄莫辨,身穿圣洁的长袍,眉眼间有挥之不去的悲悯。但他的声音低沉且富有磁性,充满成熟男人的韵味,与中性的外表相当不搭。更古怪的是他头顶的光环竟然是一个LEd环形灯。
在场除了他还有许多人,但都隐藏在黑暗中,只有他一个人站在正中间的位置,光环亮起红蓝色的光,身体散发淡淡的微光。
没有人对终极因的自动触发感到奇怪。在闲置时,它总会自发寻找其他问题,然后自顾自地解答。
“够了,兰摩休。”
“你还没有回答我们的问题。”
眼前的少年正是天使家族的首领——[齿轮天使]兰摩休,而他身侧的那些人则是控制着五大局的最高集团——秘党。
“为什么白羽病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光是这个月,它就破坏了三条商业街,杀死了一位神明和两位司祭!”
兰摩休眼帘微垂,抚摸终极因,轻声问道:
“终极因,大灾害白羽病出现的频率提高了吗?”
锡皮上的把手自己转起来,传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张纸从终极因里吐了出来:
【没有。】
兰摩休摊手道:
“你看,小因说没有。”
他双手合十,低下头,眼帘微垂,表情肃穆,像默哀,像沉思,但嘴上却一点也不饶人:
“是你们这些蠢货搞错了才对吧。”
“白羽病自始至终都是以相同的频率活动。只是你们从来不会注意它出现在那些‘不重要’的场所的时候,而这个月它偶然出现在商业街里三次,你们才变得像突然发现自己马上要被端上桌的肥猪一样,摆出一副第一次知道它的破坏力的姿态,把我找来诘问白羽病为什么变得‘活跃’了。”
他表情愈发慈悲,圣洁,说出相当反差的话语:
“开什么玩笑,你们这些可笑的废物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秘传天内一片寂静。
很快,有一个人不快地回击:
“说到底,这一开始就是你们天使惹出的麻烦!”
“没错,用不知道是哪位搪塞过去也太可笑了吧!”
“我知道天使的语言很难,但我也已经用简单的新大陆语跟你们这些听不懂话的弱智们说过很多次了,”兰摩休语气轻柔,温柔无比地说:“再告诉你们一遍,我们的确不知道是哪一位。”
“难道我们需要知道每一位具名者的下落吗?”
又一人怒道:
“那可是具名者!与【神】同行的伟大存在!所有凡俗的顶点!你们家族内部怎么可能没有记录!”
“哦,不好意思,和你们这些低等种族不一样,天使家族内的具名者有点多。光是现在在无夏城里的就有六位。”
“我们现在知道、能联系上的就只有[灭绝天使]和我。”
“至于是哪一位灾害化后变成了白羽病,谁知道呢!随便猜一位吧,说不定是[梦想天使],我觉得他那种人就干得出这种事。”
“况且又不是只有我们找不到其他具名者。”
他反诘道:
“深渊不也只联系得到两位魔王吗?跟我们那四位从未现身过的天使不同,[侵入魔王]可是在【千年之灾】刚刚爆发时就有露面,谁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说不定就藏在什么恶心人的地方装神弄鬼吧。”
他对终极因低笑道:
“小因,你知道[侵入魔王]在哪里吗?”
终极因的把手缓慢转动起来,吐出一张纸。但兰摩休没有接过答案。他的背后突然冒出一台极具蒸汽机械风格的机械手臂,比他人还巨大的手臂作势要拍,却在终极因面前停住,然后掌心处弹出一个小小的取火器,点燃了那张纸。
“我不想知道你的答案。”
“我只想听到他亲自回答我。”
他勾起嘴角,脸慢慢靠上这台机器,仿佛在隔着锡皮问里面的东西:
“[侵入魔王]到底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