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毁灭一个人最彻底?
给予一个人全部的期望,然后在一个瞬间,摧毁他全部相信的东西。
彻彻底底地让一个人,从天堂,到地狱。
清醒过来的林清德,一句话也不说,如同那丢了灵魂的躯壳一样,半躺在自己的床上,盯着窗外的树叶,发呆。
林父林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问,只能隐忍着,假装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继续生活。
直到,林清德的鸦片瘾犯了。
他在屋内,像一只暴怒的狮子一样,将自己所有的书册,都撕了个精光。一声声痛苦的哀嚎,一句句撕心裂肺的悲鸣,从林清德那瘦弱的胸膛处,炸裂开来,在林家的宅子中,久久地回荡。
这是林家人,也是林清南,第一次见到,鸦片的厉害。
原来他们不能理解,为何那些瘾君子,可以为了这一点点鸦片,倾家荡产,在所不惜,也只有这一刻,他们才明白。
那不是鸦片,那是人世间的至毒。
短短不到半月的时间,一个才华横溢,温润如玉的林清德,就变成了一个骨瘦嶙峋,目光呆滞,苟在床边,向自己家人哀求鸦片的瘾君子。
林母从那一刻开始,便彻底病倒了,她在床头,终日以泪洗脸,她不明白,明明半个月前还是大好前程的儿子,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她不明白,也不得不明白。
自此,人间少了一个饱读诗书,报效国家的青年,多了一个偷盗成瘾,殴打父母的瘾君子。
道光十三年,林家的最后一点家产,被林清德变卖完。
林母久病不治,也撒手人寰。
林母走的那天,林清德好像恢复了意识,他目光呆滞,嘴唇微微颤动,好像是,有点不相信眼前的事情。
“清南,清南,母亲,母亲真的去世了吗?”
明明林母那毫无血色的脸就在他面前,他却始终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母亲,就这么死去。
“不会的,阿娘,阿娘,你不是还要等到科考吗?你不是说,你要做状元娘吗?阿娘,你醒来呀……”
一声声的呼唤,直到声音变得沙哑。
慢慢地,那哭喊声变成了哽咽,那断断续续的哽咽又沉落成了那无声的呢喃,“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林清德抓住自己妹妹的手,拼命地摇晃着,试图找到一个答案。
他不明白,自己本就是天之骄子,阅书无数,也与人和善。为何,为何走到了今天的地步,不仅前途尽失,健康全无,还连累自己的母亲抑郁而终。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就因为自己反对鸦片,可,那本来就是害人的东西,他错了吗?他错在了哪里?
林清南看着自己近似疯癫的哥哥,没有说话,只有无声的泪水,从她脸上划过,她也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清南,都是我害了娘,害了你,害了爹,都是我,都是我害了林家……”林清德此时如同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一切,与那个风度翩翩的兄长,距离,是那么遥远。
林清德四肢在地上爬着,爬到了自己父亲的身边,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无法完全直立行走了,“阿爹,阿爹,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换阿娘的命。”
林清德跪倒在林父面前,一声又一声地哭喊着。
林父双目紧闭,悲痛到一句话都说不出,如果早知道是今日这个局面,他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去考取那什么功名,去反抗那些个鸦片。
只是,没有如果。
第二日清晨,林清德投井自杀,等到被众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冷冰冰的尸体了。
自此,林家举家搬迁,消失在了那北方小城。
苏磊听得入神,“然后呢?宝珠,你太奶奶怎么样了?”
林宝珠接着说,“我从家里留下来的那些资料上看,后来清南太奶在一处道观出家了,再往后,就是她跟着道长游历四方的记录了。”
“那是,怎么跟这个地方扯上联系的?”
“那是因为,尸体被盗的事情。”
道光十九年,林则徐虎门销烟的消息,传到了林清南的耳朵里。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终于有点释怀,自己兄长跟母亲的死。那一年她十七岁,暂别道观,打算回自己的家乡,祭拜一下自己兄长跟母亲。
算上来,也是六年没有回来过了。
林家那宅子已经易主,连带着门口种下的木绣球树,也被砍掉。
林清南上山想要去祭拜自己的兄长跟母亲,然而,却发现,他们的坟墓早已经被毁了。
那原本立着墓碑的地方,变成了一堆碎石,看不出上面原来雕刻的文字与图案,不仅如此,那埋葬着母亲跟兄长的坟头,也被挖空,剩下两个空空的土堆,像是在告诉她,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林清南大怒,她找到村长,找到官府,都没有人能够给到她一个答复。
那时候的局势已经十分动荡,一个小小的尸体被盗案,自然无从引起当地政府的注意。
没办法,林清南只能自己查,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掀开了南氏一族惊天秘密的小小一角。
自此,成为了她终生的事情。
在寻找尸体的过程中,她发现,不仅仅只有她的家人尸体被盗,很多贫苦人家的尸体,那些如同林家一样没人祭拜的坟墓,都发生被偷盗的事情。
越是查下去,那数目越是让林清南触目惊心。
她直觉这背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看不见的地下,操纵着这一切,力量之强大,居然这么多年来,从未被发现。
道光二十年,鸦片战争爆发,国内局势再次动荡。
有战乱的地方,也就是有人死亡的地方,有人死亡的地方,自然是会出现更多的尸体。所谓风浪越大鱼越大,频繁活动的南氏一族,终于露出了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