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直到死前才明白,她的好姨母,在他生母还没过世之前,就已经开始算计。
张家自老太爷致仕后,便一日不如一日,如今更是只得二人在朝,最高不过四品。
老太爷生前给嫡长孙女找了门好亲事,早早和安乐侯府世子顾怀山订亲。
谁知成亲在即,老安乐侯去世,婚事就此耽误下来。
顾怀山承袭爵位,守孝三年,直到三年孝期结束,这才完婚。
彼时张元娘已经十九岁,在这个时代,堪称大龄。
顾怀山感念张元娘情义,多有爱重,夫妻恩爱,琴瑟合鸣,即便张元娘三年不见孕信,也替她挡住各方压力。
然张元娘自身压力极大,为求子陷入魔怔,各种求子偏方当饭吃,终于在婚后第四年,生下一子。
可能是偏方吃太多损了她身体底子,也可能是因为无子一下紧绷多年的精神瞬间放松,也可能是产后抑郁,生产后不久,张元娘便缠绵病榻,一日重似一日,一年后撒手人寰。
张元娘重病的消息甫一传回张家,张五娘立即有了想法。
以张家目前的情况,她一介庶女,嫡母待她再宽厚,也嫁不进高门。
不是嫁给寒门举子小门小户,就是嫁给门户相当人家的庶子。
但是,育有嫡长子的嫡姐病逝,家中放心不下孩子,坚持再嫁一个女儿进侯府当继室,照料嫡姐生的孩子,安乐侯府未必会拒绝。
安乐侯府是张家如今能攀附上的最有权势的人家,也是她能攀上的最有权势的人家。
更别说张家如今适龄婚配的姑娘只有她一个,连竞争都不存在。
只需要说动张老爷,同意嫡姐故去后把她嫁进侯府照顾嫡姐的孩子。
那天,张五娘去找了自己生母花姨娘,母女二人说了很久的话。
花姨娘颜色好,向来得张老爷宠爱,自那天起,张老爷便经常撞见花姨娘为出嫁病重的大小姐抄经祈福,求满天神佛让大小姐快好起来。
张老爷对花姨娘越发怜爱,说起长女,亦是十分担心。
花姨娘便趁机说起侯府这门姻亲对张家的重要性。
“奴婢想大小姐快些好起来,既是为了大小姐,更是为了老爷。”
“府里几位少爷还指望有机会侯爷能拉拔一把,若是大小姐真有个好歹,侯府和咱们张家,可就隔了一层。”
“是,大小姐给侯府生下嫡长子,可长清如今满打满算还不到二岁,侯爷还年轻,大小姐真有个好歹,侯府也不能一直没有女主人。”
“若是侯爷另娶其他贵女,侯府有了新的姻亲,咱们张家便要排在后面了,等我们长清长大,还不知多少年之后的事。”
“且,若是继母心不善,我们长清可就……”
剩下的话,花姨娘没说完,但张老爷猜都猜到不是什么好话。
原主虽说是张家的外孙,却是侯府的亲孙,若侯府都不在意心疼这个嫡长孙,让他被继母蹉磨虐待,张家作为外家,能管的有限。
但花姨娘有些话说得没错,侯府这门姻亲,张家不能丢。
张家如今本就势微,若顾怀山续娶其他家势好的贵女,张家这门亲,便只剩下个面子情,儿子的前程怎么办?
若是长女真的不治,那就只能再嫁一个女儿进侯府。
张老爷心里有了主意,拍拍花姨娘:“难为你一心替府里着想。”
第二日,花姨娘收到张老爷派人送来的一副头面,知这事成了一半。
张元娘病症一日重似一日,自知时日无多,只放心不下未长成的孩子,派人请娘家母亲来见,托生母日后多照应儿子。
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张夫人回去后,和张老爷说起此事,又哭了一场。
张老爷便提出,等长女故去后,把张五娘嫁进侯府当续弦。
张夫人又惊又怒:“老爷!”
“我知道老爷向来偏宠花姨娘和她生的女儿,我们母女都要靠边站!可我女儿如今在挣命,你就想着让她继妹取代她的位置。”
“你亏不亏心?!”
张老爷怒道:“闭嘴!没见识的东西!”
“我这是偏宠姨娘庶女吗?”
“我这分明是为了儿子着想,更是为了你外孙着想。”
“若是元娘故去,你还想着侯爷替她守着不成?”
“若侯爷娶个家世好的贵女入门,你觉得,元娘留下的孩子会是个什么下场?”
张夫人愣住了。
张老爷又道:“让五娘嫁过去就不一样了。”
“五娘也是我们张家的女儿,她嫁过去,侯府这门姻亲就不会断。”
“她姨娘和弟弟留在府里,她也不敢生出二心。”
“你是她嫡母,侯爷还是你女婿。”
“你说,这有什么不好?”
张夫人说不出话来。
感情上,她肯定是不愿意把庶女嫁进侯府的,可理智上,她也知道张老爷说得对,张五娘入侯府,比让安乐侯娶其他贵女好。
见张夫人默不作声,张老爷知道她是想通了,又道:“这事儿,由我们开口就落了下乘,还得元娘亲自向侯爷开口,才是上乘。”
张夫人终于忍不住道:“老爷,你这是要扎元娘的心啊!”
张老爷道:“你只管把话原原本本告诉元娘,她定能知晓我们的一片苦心,也会将事情安排妥当。”
“你且想想两个儿子,想想外孙……”
张夫人最终还是去了侯府,母女二人再次大哭一场。
当天夜里,张元娘病情加重,临死前,她拉着顾怀山的手,艰难道:“侯爷,妾身失言,不能继续陪侯爷……”
“我舍不得侯爷,更放心不下长清,他是我拼命生下的孩子,若是以后,继母对他不好,可怎么办?”
顾怀山:“不会的,我定会好好看着我们的孩儿。”
张元娘:“侯爷,妾身有一愿,请侯爷应允。”
顾怀山满眼是泪:“你说。”
“侯爷,妾死后,希望侯爷娶了妾的庶妹,别人,我不放心。”
“侯爷早点把她娶进门,在妾的热孝里成亲,让她早日进府,好生照顾我们的孩子。”
顾怀山:“你胡说什么?有太医在,你会好的!”
“你自己的孩子,当然要自己好好照料。”
张元娘泪如雨下:“侯爷!妾的身体自己知道,回天无力了。”
“妾就这一个愿望,侯爷不答应,妾……死不瞑目。”
“侯爷!”
顾怀山闭了闭眼:“我,我答应你!”
张元娘眼里的光骤灭,手腕无力垂落……
天未亮,张府接到侯府报丧,张氏薨。
张元娘丧事之后,张五娘匆匆嫁进侯府。
一切从简。
张五娘心里清楚,侯府同意她入门,张家同意她嫁进侯府,只是为了维护这门姻亲,给嫡姐的孩子当老妈子。
但她费了那么多心思,肯定不是为了当老妈子嫁进侯府的,首先,她需要一个孩子,才能站稳脚跟。
但无论是侯府还是张家,都不一定愿意她马上生孩子,所以,她只能自己想办法。
成亲那日,张五娘吃下花姨娘重金找来的求子药。
为了新嫁娘的体面,也为了侯府的体面,新婚当天,顾怀山必定留下洞房,不然第二日没有元帕,徒惹人言。
顾怀山按照规矩,在她房中宿了三晚,第四日便搬至书房。
张五娘把原主抱到自己院中,亲自照看。
一个多月后,张五娘无故呕吐,请大夫来瞧,是喜信,一月有余,正是大婚那几天怀上的。
“我,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原本,我还想着先把长清带大,我晚几年再要孩子……”
怀上了自然要生下来,添丁进口总归是喜事。
老夫人喜得跟什么似的:“好孩子,你是个有福气的,这孩子来了就是缘份,可不许再说这个话。”
又八个月,张五娘生下一个儿子,取名顾承安。
出了月子,张五娘立即把原主接回自己院子照顾,要啥给啥,不要的也给,亲儿子顾承安都要靠后。
奇珍巧玩,珠宝饰物,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都往原主面前送。
犯了错只打罚底下侍候的人,从不罚到原主头上。
不想读书就不读,张五娘说:“我们侯府,又不是寒门小户,穷酸人家,非得靠读书才能博个好前程。”
“有侯爷在,你又是早就请封的世子,读些书识字明理便成,日后这侯府的爵位,可不比当什么官强?”
顾怀山常年不在府里,待他发现长子荒废学业时,已经来不及了。
不是没下过狠心纠正,把人带去前院,让人强押着读书,结果书没读出个名堂来,反倒重病一场,人差点没了。
自此,顾怀山就不太敢往死里管他。
但是将人从后院搬出来,居于前院,让他没事少去后院转。
意气风发少年郎,不想着出门交朋结友,总居于后院,长于妇人之手,像什么样子!
这话原主听进去了,只要不让他读书,什么都好说。
而且,这个年纪的少年,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外面总比府里热闹好玩,新鲜事物也多。
更有小舅舅张子玉带着他到处玩乐,管吃管喝,日子简直不要太舒服。
后来,他在打马球时出了意外,从马上摔下来,又被马蹄狠狠踩踏,
再醒来时,腰部以下已完全没有知觉。
原主残了!世子之位不出意外的落到顾承安头上。
为了不再刺激他,顾怀山把他送去城外的庄子上养伤,遍请名医给他医治,可残了就是残了,如何能治好?
这日,顾怀山外出公干,张五娘亲自带着大夫到庄子上来看他。
张五娘亲自给他喂药,把屋里侍候的打发出去,把一切娓娓道来。
养废他是真的,为了她亲儿子得到世子之位,她吩咐自己的亲弟弟张子玉设局,弄残了他也是真的……
本该是直接弄死的,可惜他命大,马蹄下还能捡回一条命。
张五娘说:“你不该挡了我承安的路,不然,看在你听话孝顺的份上,我也不是不能容你。”
“下辈子若有缘,你我再当母子。”
原主没活过当天,死后灵魂不散,亲眼看见顾怀山得知他死亡的消息,一夜白头,后来……
现在这个时候,正是原主搬去前院,被张子玉诳骗去南风馆之时……
他是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张子玉是假不知道,只说要去长见识。
结果走到半路,张子玉不见了,他还没来得及进门,就被侯府的人抓了回来,又恰好让顾怀山听说他居然要去小倌馆,气得把人狠揍一顿。
打的是原主,痛的是他,啧。
原主挨了这顿打,只觉运气不好,但顾长清不这么觉得。
侯府的人去得这么及时,必定是早就算计好时间,不能让他和小倌追究撇清关系,也不能让他当真进入小倌馆。
这么做的人肯定是张五娘。
理由嘛,就是顾长清被搬去前院,张五娘急了,急需表现自己的慈母心肠,让顾长清对她更加依赖。
当然,顾长清又不是她亲儿子,所以她等顾长清被打得闭过气去,才姗姗来迟,扑过去阻拦。
当时心里还暗暗高兴,以为顾长清被顾怀山打死了,谁知白高兴一场,顾长清还有气!
顾怀山这顿板子打得重,顾长清在床上躺了十来天才能下床。
他受伤了也不安生,一会儿要吃,一会儿要喝,一会儿要找这个,一会儿要找那个,一会儿又要请大夫,一会儿不肯喝药……
原本这些事情,让底下侍候的人去办就是了,顾长清偏不,只让丫鬟去找小张氏:“这药太苦了。”
“去找姨娘,让她给我换个开药不苦的大夫来……”
众人一开始还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姨娘。
有个丫鬟蠢蠢的问:“不知世子要找哪位姨娘?府里姨娘不管家……”
顾长清:“还有哪个姨娘?当然是我娘亲的妹妹,我亲姨娘。”
“快去快去。”
接下来的时间,顾长清:“去和姨娘说,我想吃她亲手做的菜,大夫说我身上有伤,要吃清淡点的,就吃镶银芽吧……”
“找个人去姨娘那里问问,糊窗户的茜纱还有没有?这纱窗颜色太暗,看着心情不好,本世子要换新的……”
“这也太无聊了,让姨娘给我请个戏班子回来……”
“还有,让姨娘给家里传个信,让小舅舅来陪我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