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槐高柳,浓绿深处蝉声阵阵,此起彼伏。
哗啦一声,木桶带着水晃晃悠悠从井底摇出,圆滚滚的西瓜浸在里头,一眼瞧去,清凉舒爽。
大刀剖开,红艳艳一片,汁水晶莹剔透,吃进口中唇齿生寒,却也甘冽,透心舒爽。
“就一块!姑娘,您只能吃一块,再多奴婢要告诉老夫人的。”松枝双手圈起,护着果盘,不许姜梨再拿。
“好松枝,再多一块。”姜梨拽住她袖摆摇着撒娇。
松枝心一软,想到什么又拧眉,“不行!您这回来葵水疼成那样,说什么也不行!”
前些日子姜梨吃了两回蕃栀子,这东西性寒,对女子身体不好。
姜梨本就娇弱,这回来葵水疼地晕倒,吓死个人,她哪里敢让她再吃寒凉的。
姜梨瞪她,松枝不甘示弱。
好一会儿,姜梨败下阵,扭过身子,摆手赶人,“不吃就不吃,快拿走拿走!不给吃还端这些来,馋我呢。”
松枝“哼”了声,抱起盘子旋身向外。
姜梨起身笑骂,摇着扇子走进内室小书房,提笔写字。
陆悬敲开书架时,瞧见的便是少女身形纤纤,眉眼微垂,恬静如画的样子。
她身上齐胸的碧山色襦裙让小小的书房凉意丛生。
听到动静,姜梨头也不抬,兀自俯身运笔。
陆悬唇角噙笑,走到门边把门掩上,再进到小书房,从后轻轻圈住人,低头看向桌案,“写得什么?”
姜梨腰被环住,动作迟滞一瞬,有些不悦地侧眸白他一眼,“哥哥不会看吗?”
陆悬抱的更紧,笑意也愈浓,手掌从她臂膀缓缓向下,直到捉住她握笔的手,“万籁生山,一星在水……”
字迹行云流水,飘若浮云,不似寻常女儿家的字那般娟秀清丽,倒有些龙飞凤舞。
“下一句鹤梦疑重复,哥哥和阿梨一起写。”
带着她的手继续,最后一捺划开后,陆悬抽出她手中笔随意扔开,把人转到自己身前,看着她的眼睛,瞳孔隐隐泛红,贴近道:“哥哥也想驾鹤成仙,求阿梨成全……”
说完不等姜梨回应,灼吻而下,“好甜……”
外面树梢上蝉声高亢,显得屋内愈发安静,呼吸声也便愈发急促明显。
姜梨掠过对方狂乱的神色,仰头望向书架上摆放的青白瓷花瓶,忽然问:“送哥哥的香囊,今日哥哥怎么没佩戴?”
陆悬埋首在她颈项,动作瞬间顿住,“……过来之前沐浴换衣过,落在架子上了。”
“哥哥身体还没有恢复完全,正是需要静气休养的时候,阿梨送你的,最适合沉心。”姜梨挑起他下颌,贴到他唇上,呵气如兰娇声提醒:“哥哥可要时时日日戴在身上,才不枉费阿梨一番好意。”
陆悬眸色幽黯,似沉在无底深渊。良久,终是点头,“……嗯。”
“悬哥哥好乖。”姜梨眯眼笑,主动吻上。
分明方才心口还窒闷到绝望,顷刻便活过来,陆悬闭眼,任她为所欲为。
墨香氤氲,久久不散。
……
推开紧环的手臂,姜梨坐起身,捞起散落一旁的衣裙往身上披,“哥哥还不走?”
陆悬心跳仍剧烈,见状忙坐起把人搂进怀里,“小坏蛋,用过就丢吗?”
想到方才她拿自己当马儿骑,胸口不免又是一阵激荡。
“不是陆悬哥哥自己送上门的吗?”姜梨挣开,赤脚下榻走到桌边,倒了杯豆蔻水饮下,继续道:“哥哥若是这样沾粘不断,往后就不要白日里出现,阿梨也不是那么闲的。”
方才的激荡瞬间一扫而空,心脏抽疼,陆悬抿紧唇,俊秀眉眼死死盯着她的背影。
总是这样!
不管前一刻两人有多缠绵,她有多主动,下一息她就能毫不犹豫地抽身。
永远都只有他一个人在回味,在舍不得!
可悲的是,他却连同她分开半日都日渐觉得难以忍受。
“陆婧那边,阿梨想要什么时候拆穿?”喉结滑动,咽下满心的苦涩,他起身穿上衣服,走到她身后把人抱住。
不想走,哪怕只是多留一刻,多抱一刻都是好的。
姜梨放下茶杯,“她肚子有……两个月了吧?”
陆悬“嗯”了声,伸手一模杯壁,果然是凉的,环在她腰侧的手紧了紧,“才痛过的,又忘了?”
姜梨自然不理会。
“不许再吃凉的,不听话的话,哥哥往后每天白日里都来。”咬着她的耳朵,陆悬要挟道。
见她满不在乎地哼了哼,他便真的轻轻咬了口,“听见没有?”
“……晓得了。”姜梨桃花眼睁大,狠狠瞪过去。
落在陆悬眼里,比生气的小猫儿还要可爱,忍不住凑到她脸颊上啄吻两下。
姜梨眼中滑过一丝不耐,她侧了侧脸,“快乞巧了,有情人怎么能不让他们过个乞巧呢?”
“毕竟,是第一次,”唇角微微牵起,她笑着,“也是最后一次。”
陆悬弯唇,弯到一半,脑袋忽然刺疼,他抱紧怀中人,低低“唔”了声应她的话。
姜梨觉察到后背贴近的肌肉骤然紧绷,低头看向环着她的长臂,果然看到条条青筋突出,血在里头疯狂涌动。
她扯了下唇,抬起头视而不见。
从密道出来,陆悬扶住额角,脑中似有铁锤在敲,他头痛难忍,脚下混乱着擦着桌案坐到圈椅上。
却不想无意间碰倒墨砚,砸到地上发出巨大声响。
守在外面的笔耕心里一惊,连忙奔进去,见状骇得定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又这样了?
这都第几回了?!
自从烫伤之后,大人不知为何竟似染上头疾,三五不时就要发作。
“大人,属下去请章太医,这就去请!”他拔步往外。
“站住!”陆悬厉声喝住,他呼吸急促,用力掐住掌心,“出去。”
“大人?!”
“出去!”
笔耕毫无办法,拧眉拖着脚步往外退去。
直到门关上,陆悬仰面靠到圈椅上,长吐一口气。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嘶叫,在啃噬他的血肉,撕扯他的神经,一刻也不停歇。
那个声音让他去发疯,去破坏,去抽出宝剑将眼前一切砍杀!
然而,他清清楚楚地知道都是幻觉,是迷障。
只要熬过一阵,熬过去就好了。
他闭着眼,牙关紧咬,额角沁出薄薄一层汗,扶着椅子的手用力到骨节咯吱作响。
忽然,他猛地睁开眼,望向桌案上的檀木匣子。
他知道的,匣子里静静躺着姜梨送他的香囊。
只要打开它,轻嗅一口,疼痛便会消失,脑子里的怪物就会尖嚎着死去。
曼陀罗,姜梨在香丸里揉进了曼陀罗。
比五石散还要蛮横,还要令人上瘾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