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余取下凌嘉腕上的手串,命小童端来一盆清水后,将手串沉入水中。
“带他出去。”
“是。”小童应了,朝凌嘉走来,“公子请。”
“我不要,”凌嘉满脸不情愿,去抓顾熙的衣袖,“殿下,我要陪着你。”
顾熙摸了摸他的脸,“听话,去外面等我。”
“……”
“好罢,我听话。”凌嘉松开手,一步三回头地和小童离开了房间。
空余挥出一道掌风,将门合上,拿出一把匕首给顾熙,“施行梦引之术,还需殿下的一滴血。”
顾熙顿了顿,没接匕首,取下发簪在指尖刺了一下。
血滴进水中,空余不在意的笑笑,将匕首收回,抬手指道:“躺那儿去。”
顾熙回头看,是张小榻,道了声谢,走过去躺下,平静地闭上眼。
一股异香在房中飘散——
顾熙睁开眼,心里一惊。
她站在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路中央,路的两旁挂着许多画。
而画里的景象都会动。
顾熙心有所感,走到离她最近的一幅画前,仔细观察。
这幅画里有一个男子,不到二十的年纪,腹部挺起,显然是怀了孩子。
男子手掌轻抚着腹部,眉眼温柔,嘴里道:“小宝,爹爹要给你取个什么名好?王上取的那个字,爹爹不喜欢。”
顾熙看着男子的面容,久久没有移开目光,奇异地生出想要流泪的冲动。
过了有足足半炷香的时间,抹去眼尾的湿润,朝下一幅画卷走去。
第二幅画上,还是那个男子,但他身边跟了一个四五岁的女童。
顾熙注意到,男子脸色憔悴了很多,面对女童时,脸上的笑尤其勉强。
她往下走。
第三幅里,那个男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十岁的少女。
那女子跪在雨地里,背挺得笔直,怀中抱着的一个四四方方的黑盒子,眼望着前方,执拗地一遍一遍地说:
“我爹没有害人。”
有一个声音道:“周氏毒害主君腹中嫡女,罪该千刀万剐,念其伺候王上多年,赐毒酒一杯留他全尸,已是王上主君慈悲心肠,林蓓,你当感恩才是。”
林蓓低下了头。
她像是在同自己说:
“我爹清清白白,无罪。”
顾熙盯着她怀里的盒子,一刹那手脚冰凉,胸中燃起冲天的怒火与恨意。
“我爹清清白白!没有罪!”
话一落地,顾熙就回了神。
一个猜测蓦然撞进大脑——
这就是她的前世。
顾熙深深看了看林蓓怀里的黑盒子,攥紧拳,脚步带风往下一幅画去。
画中叫林蓓的女子,十三岁时,代替大她两岁的嫡姐,奉旨去了边关。
林蓓十五岁,一枪一马,闯入敌军大营,砍下对方将领的头颅。
同年,林蓓借此军功,上奏皇帝她的真正身份,以及她生父的冤屈。
林蓓十五岁,以‘林蓓’之名,被皇帝封为少将军。
一年后,她十六岁,再立显赫战功,又于秋猎中救了皇帝,得封侯爵。
林蓓十九岁,封狼居胥。
在她二十岁时,皇帝想要将自己最宠爱的皇子许给她,她没答应。
在她二十一岁时,军中一将领喝醉酒,说出‘去她的皇帝,我只认统领’。
同一年,林蓓被信赖的副将,从身后一剑穿胸,跌下山崖。
原是皇帝忌惮她的威望,容不得她了。
那醉酒胡咧咧的将领,也是知情人之一,两边挣扎犹豫后,自知有自己的错,乔装打扮,于混乱中将林蓓救走。
然她一直都是粗枝大叶的性子,没有藏好行踪,被人察觉,连累了在京中的亲人。
将林蓓送到西北后,她自知对不住林蓓,也对不住要效忠的陛下,更对不起那些因她之过,而惨死的血亲,自戕于西北边境。
林蓓二十二岁,改名为闻炤,在西北自立为王,娶西北富商之子为主君。
两月后,闻炤亲眼目睹对她一向冷若冰霜的主君,向另一个女子寻欢,愤怒不已,亲手将其勒死。
那富商要脸,闻炤对外说主君是病死,便从富商手里换得一座小金矿。
老天也助她,半年后,那座小金矿挖到底,闻炤竟然发现了更大的金矿。
暗中练兵三年,闻炤二十五岁时,终于杀进京城,砍下皇帝头颅。
闻炤二十五岁建立起越国,南征北战又五年,将国土扩大到两倍不止。
闻炤三十岁后,有直臣以命相逼,要她选秀,要她找个人生下皇嗣。
拜当年那外表清冷若冰霜,内里浪荡的富商公子所赐,闻炤这些年对男子厌恶至极,根本不想碰。
可她得为江山考虑。
闻炤同意了选秀,收了十几个男子入宫,但看谁都觉得心烦,下不去手。
正当她烦躁时,她派出去的人,总算找到了昔日在西北边境自杀的,那位将领的小女儿。
闻炤亲自去看了一次,还算满意,之后就以自己是她亲娘为由,接她入宫,丢进尚书房里勤学苦练了四载。
闻炤三十五,立了太女,让太女监国,再次开启了南征北伐的野心之路。
十年后,太女被权势的滋味迷了眼,她伸出的爪牙,抓伤了闻炤的皮。
闻炤重病一场,有心想将这白眼狼给摁死,念及她母亲,便饶了她一次。
与太女夜谈,闻炤告诉她,待她百年后,越国的皇帝只会是她。
太女哭得泪眼朦胧,指天发誓,知道错了,绝不会再做不合适的事。
闻炤不信,却不在意。
她接受不了男子,这一生都不会有子嗣,从前留着太女,是因为她母亲。
如今还留着太女,是为着让她以后守着这个国家,这个国家的臣民。
不过是个工具。
闻炤这一生只得到过父亲的爱,父亲走的早,没人教她,她便不懂爱,没人需要她的爱,她也完全不需要去学。
也没人值得她去学。
闻炤过了四十五后,少时在战场上受伤落下的旧疾,渐渐地缠住了她。
人都是要老的。
闻炤平静接受身体的变化,没有再出征,回到冷冰冰的皇宫,开始做一位仁善的帝王。
又一十年,又到一年的选秀日,闻炤见到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
为了平衡朝臣,闻炤每一次选秀都会纳几个男子入宫,这次也不例外。
她留下那对双胞胎兄弟,冷置了二人半个月,去了哥哥的宫里。
闻炤不喜欢男子,到后宫男子的宫中,从来都是只盖被子纯睡觉。
然而这次这个有些傻,看不出她脸上伪装出来的温柔,躺下后胆大包天地勾住她的手臂,说有多么多么崇拜她。
聒噪的很。
但声音挺好听,听着也不烦人,闻炤就没管,自己睡自己的。
第二天晚上,她去了弟弟宫里。
这个就更傻了,以为她真要宠幸他,吓得缩在床榻的角落里,不停地掉眼泪。
闻炤看他哭得可怜,露出虚伪的笑容,承诺他,只要他不愿,她不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