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马车缓缓前行,车轮碾过官道上细碎的砂砾,发出沉闷的滚动声。
秦玉京负手而坐,眼眸微闭,神色依旧淡然,仿佛这一路上的刺杀,从未让他生出丝毫波澜。
道一则是静静地坐在他对面,脸上依旧带着一丝疑虑和不解。
秦玉京手指轻轻叩着马车扶手,缓缓开口:“道一,你来大尧也有些时日了,怎么看这位新帝萧宁?”
道一闻言,眼神微微闪动,沉吟片刻后才道:“一开始,弟子以为他只是个纨绔。”
“哦?”秦玉京嘴角微微一勾,眼中闪过一抹兴味,“你一向眼光不错,怎么会有此认知?”
道一轻叹一声:“毕竟他早年之事,在整个神川大陆都流传甚广。荒唐不羁,四处惹事,纨绔至极,哪怕在京城,也无人看好他。”
秦玉京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的确,萧宁这位昌南王曾经是神川大陆上最为出名的纨绔之一,几乎没有人对他抱有期待。
道一继续道:“但后来,我发现,我错了。”
秦玉京睁开眼,目光微微锐利了一些:“怎么说?”
道一神色肃然:“此人城府极深,远超世人对他的认知,而且……他很有担当。”
“担当?”秦玉京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
道一点头,目光微微闪动,仿佛想起了某个场景,声音低沉而坚定:
“萧宁曾经可以趁着京城的混乱局势,扩大自己的权力,但他没有。”
“在朝堂党争最为激烈的时候,他放弃了京城的一切,带上自己全部的兵力,直上北境御敌。”
秦玉京微微挑眉,眸光深邃:“放弃党争,直接御敌?”
道一肃然点头:
“是的,当时朝局动荡,党派林立,穆党、孟党、清流三方势力彼此倾轧,京城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
“无数人都在等待时机,争权夺势,但萧宁却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决定——他带着自己的全部兵力,奔赴北境,御敌于国门之外。”
秦玉京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叩击着扶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道一继续道:
“他这一举动,直接让北境战事迅速平定,避免了一场国土沦陷的危机。但也因此,他在朝中的势力被大幅削弱,甚至差点回不来。”
“若非他后来得了天师府的支持,加上北境军队的功勋,他根本无法在这次夺嫡之战中胜出。”
秦玉京沉默了一瞬,随后微微颔首,道:“有趣。”
道一看着秦玉京的神色,试探着问道:“师尊,您怎么看他?”
秦玉京微微一笑,目光深邃:“希望他不会让我失望。”
道一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马车外传来了一阵骚乱。
“嘚——嘚——”
马蹄声急促,隐隐夹杂着兵刃交错的声音,随即,一道尖锐的呼喝声响起——
“杀了他!”
道一的眉头猛地皱起,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他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秦玉京:“这是第几波了?”
秦玉京嘴角微微勾起:“第六波。”
道一苦笑了一声:
“这些人的身份各不相同,第一波是羽林卫,第二波是商贾的家丁,第三波竟然是几名读书人,第四波是绿林好汉,第五波……居然是几个宫中的内侍。”
他眼中满是疑惑:“这次又是什么人?”
秦玉京闭着眼睛,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气息,忽然轻叹了一声:“这次是渔夫。”
“渔夫?”道一微微皱眉。
秦玉京淡然道:“他们身上满是汗味和鱼腥味,应该是常年在江河湖泊上打渔之人。”
道一探出头,看向外面,只见一群手持钢叉、鱼叉、绳索的男子,围在马车四周,眼神凶狠,手中武器寒光闪烁。
“这……”道一愣了愣,喃喃道,“这些人……竟然连农夫、渔民都要来刺杀师尊?”
秦玉京的目光依旧平静,他看着那群渔夫,轻轻摇了摇头:“也是一群可怜人。”
道一沉声道:“师尊,他们不过是渔夫,怎可能有人指使他们刺杀您?”
秦玉京淡淡道:“这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啊!民心,和愚忠!”
道一心中微微发寒。
秦玉京却没有继续深究,而是淡淡地摆了摆手:“杀了吧,这样愚蠢的人,只怕是无法生存在大同的国度的。”
道一深吸一口气,下一瞬间,手中剑光闪动,如雷霆般落下——
“噗嗤!”
鲜血飞溅,一名渔夫倒在地上。
那些手持钢叉的渔夫,甚至还未能靠近马车,就已经被道一轻松解决!
在道一的剑光之下,这些人甚至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仅仅片刻之后,所有渔夫尽数倒下,鲜血染红了地面。
夜风吹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道一长长吐出一口气,看向秦玉京。
秦玉京依旧闭着眼睛,仿佛根本没有在意刚才的杀戮,神色平静无波。
“继续赶路吧。”他淡淡地说道。
马车再次缓缓前行,留下了一地尸体,在风中缓缓冷却。
夜幕低垂,洛陵城的皇宫之中,灯火通明。
御书房外,秋风微凉,宫墙之上,夜巡的禁军持戟而立,目光如炬,映着远处皇城上空的灯火,如同一尊尊沉默的雕塑。
殿内,几位大臣正围坐在长案两侧,面色凝重,空气中弥漫着难言的沉闷气息。
郭仪站在首位,眉头微皱,手中轻轻把玩着一方玉扳指,沉思不语。
许居正轻轻敲了敲桌案,率先打破了沉默:“陛下,到哪了?”
他的声音低沉,语气中带着几分焦虑。
郭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归途之中,但具体到哪里了……不清楚。”
边孟广皱眉道:“不清楚?”
郭仪神色微微复杂,道:
“陛下行踪莫测,自离开求缘台之后,便未曾再传确切消息回来。北境、天师府、香山书院都有眼线在关注,但至今无人能准确判断陛下的位置。”
许居正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语气中透着几分不安:
“如今秦玉京已然入境,整个洛陵城上上下下都紧绷到了极点,我们却连陛下在哪都不清楚,这……”
他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如今大尧正处在风雨飘摇的局势之中,而身为国家支柱的帝王,却不知身在何处,这让所有人的不安感都不断加剧。
沉默片刻后,郭仪看向许居正,问道:“那秦玉京那边呢?可有确切消息?”
许居正揉了揉眉心,神色愈发凝重:“刚刚接到急报——秦玉京已经入我大尧国境了。”
“什么?!”
霍纲猛地站起,脸色微变:“这才几日?!”
边孟广也是神色一凛:“古祁的行军速度竟然如此之快?”
“不是行军。”许居正声音低沉。
“是秦玉京本人的行进速度。他并未带大批人马,仅带了几名弟子护卫,便直接入境,快马加鞭,一路无阻。”
郭仪轻轻叩着桌面,眼神深邃:“这倒是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神川第一剑,古祁国的剑道神话。”霍纲冷哼了一声。
“如此高傲之人,自然不会像寻常武将一般,带着浩荡军队前来,他只需要一柄剑,便可横行无阻。”
边孟广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复杂:“既然他已入境,那恐怕很快就要抵达洛陵了。”
“没错。”许居正缓缓点头,眼中露出一抹沉重之色,“以他的速度,最多再有三五日,便会入城。”
殿内,气氛更加沉闷了几分。
秦玉京之名,威震整个神川大陆,数十年来无一败绩。
他每次比剑,都意味着一个国家的疆域易主。
如今,他已入洛陵,若大尧无人可挡其三剑,那么……大尧割让一州之地,已成定局。
霍纲缓缓坐下,声音低沉道:“若陛下此刻回到洛陵,难道……他真的要亲自迎战秦玉京?”
此言一出,所有人神色皆是一变。
他们当然知道,萧宁绝非等闲之辈。
但——
秦玉京是谁?
他可是横扫整个神川大陆的无敌剑客!
大尧上下,即便有高手,也断然无人能在剑术上匹敌他。
若陛下亲自迎战,那岂不是……
“这绝不可行!”边孟广猛然开口,脸色难看至极,“陛下才登基不久,大尧内忧外患,若是此时在秦玉京手下受伤,甚至……”
他没继续说下去,但所有人心中都清楚,这场比剑,稍有不慎,萧宁甚至可能会丧命!
如果皇帝在比剑中被斩杀——
那么整个大尧,恐怕会瞬间陷入彻底的动荡之中!
五王虎视眈眈,世家贵族蠢蠢欲动,若此刻帝王殒命,那大尧恐怕立刻便会爆发夺位之争!
想到这里,几人的脸色都更加难看了。
“我们必须阻止陛下。”霍纲沉声道,“他绝不能冒这个险。”
郭仪轻轻叹了口气,道:“但你们觉得,陛下会听我们的?”
许居正和边孟广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一丝无奈。
他们都知道萧宁的性格,他若真决定做一件事,恐怕谁都劝不住。
“秦玉京入境已是事实。”郭仪沉声道,“但我更担心的,是最近洛陵城的局势。”
“局势?”霍纲皱眉,“你是指?”
郭仪缓缓说道:“最近,城中有许多关于陛下的流言四起。”
许居正也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一抹担忧:
“是啊,最近有人在大肆宣扬陛下登基不过月余,便要割让一州之地,说陛下无能,无法保全大尧疆土。”
“更有人暗中散布言论,说当年若不是先皇早逝,大尧或许会有更好的继位人选。”边孟广沉声道。
霍纲冷哼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暂时查不到确切身份,但毫无疑问,这是有人在煽动民意。”郭仪目光深邃,“有人在暗中针对陛下。”
霍纲沉声道:“五王?”
郭仪轻轻叩着桌面,道:“很难说……但至少,五王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沉默片刻后,许居正缓缓道:“若秦玉京胜,陛下必然成为众矢之的,五王便可顺势而起。”
“若陛下不战,那更好。”郭仪冷笑了一声,“他们会直接抨击陛下懦弱无能,不敢迎战神川第一剑。”
“无论如何,他们都能从中得利。”边孟广目光阴沉。
众人相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忧虑。
此刻的洛陵,已然风起云涌。
他们都知道——
大尧的乱流,即将席卷而来!
夜幕低垂,洛陵城的醉梦轩内灯火通明,酒香四溢。
作为城中最负盛名的销金窟之一,这里向来是才子佳人、风流雅士汇聚之地。
在这座酒楼的大厅之中,几张雕花圆桌围坐着数名身着儒衫的文人,他们或摇着折扇,或轻抚长须,眉宇间尽是高傲与不屑。
“哼,这萧宁算什么东西?”
一名须发花白的老儒士冷笑一声,放下酒杯,声音中满是鄙夷:
“一个曾经的纨绔,靠着运气登上皇位,现如今还妄想在秦玉京面前接下三剑?这不是痴心妄想吗?”
旁边的年轻文士也附和道:
“就是,秦玉京可是神川第一剑!数十年来未尝一败,多少国家在他剑下割让土地?陛下若是真去比剑,只怕不仅输了地盘,还会丢掉性命!”
另一人摇着折扇,嘴角带着一抹讥笑:
“萧宁此人,空有虚名,当年若非大尧内乱,他岂有资格登基?现如今,大尧上下都在看着他,若他输了这一战,呵呵……”
“呵呵什么?”一旁的文士立刻笑道。
“若他输了这一战,他的皇位还能稳吗?怕是五王立刻就会起兵,到时候,这龙椅谁坐都行,唯独不能是他萧宁!”
“哈哈哈哈!”众人闻言,纷纷大笑,仿佛已经看到了萧宁大败、大尧割地的场景。
然而,他们的笑声刚落,一个清冷的声音便从他们背后传来——
“哼,好一个‘谁坐都行,唯独不能是陛下’。”
一时间,周围的喧嚣声微微一滞。
众文士皱眉回头,只见一名身穿劲装的女子正缓步走来,她剑眉星目,英气逼人,目光如炬,身上带着一股江湖豪侠般的凌厉之气。
——香山七子之一,长孙川!
在她身旁,另一名青衣女子也缓步而来,她气质清冷,目光犀利,正是郭仪之女,郭芷!
两女并肩而立,直视着那些满嘴风凉话的文人,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怒意。
“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知道什么?”
长孙川冷哼一声,环视四周,语气锋利如刀:
“你们坐在这里饮酒作乐,说得倒是轻松,可曾想过,若是陛下不站出来,大尧谁能挡得住秦玉京?”
“那又如何?”那名须发花白的老儒士不屑地冷笑道。
“秦玉京是谁?他可是天下无敌的剑客!大尧若无人能接下他的三剑,割让一州又有何不可?”
“对,国家兴衰,本就是常理,萧宁若不能保国,就该让贤!”
“哈哈,说得对!比起让一个无能之人坐在皇位上,我倒是更希望五王之中有人能站出来。”
长孙川闻言,眼中杀意一闪而逝,郭芷更是气得脸色铁青。
“混账!”
“啪!”
长孙川再也忍不住,直接一巴掌扇在那年轻文士的脸上,瞬间将他扇翻在地!
那人捂着脸,惊怒交加地爬起来,怒吼道:“你敢打我?!”
郭芷也冷冷地道:
“打你又如何?你们这些人,空有满腹经纶,却不知忠义为何物!陛下保国护民,你们不仅不感激,反而在背后散布流言,这种人,不配为大尧子民!”
“来人啊!”那老儒士大声喊道,“醉梦轩竟然有狂徒行凶!”
然而,醉梦轩的掌柜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毕竟,长孙川和郭芷是谁?
一个是香山七子之一,一个是大相郭仪的女儿,谁敢管?
见无人应声,那些文士反而更加恼怒,可他们手无缚鸡之力,又哪里敢真与这两位女子动手?
最终,他们只能灰溜溜地骂骂咧咧地走了。
郭芷看着他们的背影,冷声道:“这洛陵城,怎么忽然多了这么多败类?”
长孙川摇头叹道:“这并非个例,而是有心人为之。”
她们都明白,这些流言,不可能是偶然,而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不仅仅是醉梦轩,整个洛陵城的流言,已经四处蔓延!
其他酒楼、青楼,同样风言四起!
在另一处酒馆“春秋阁”内,一群商贾正围坐在一起饮酒,谈论着洛陵的局势。
“我看啊,这萧宁恐怕真要败了。”
“是啊,听说连五王都已经在准备动手了!”
“陛下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这比剑若输了,怕是要成为废帝!”
“哎,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五王之一继位呢!”
这些商贾在洛陵城内经营多年,对于朝局虽算不上了解,但耳目灵通,如今听着这些流言蜚语,已然开始对萧宁的未来持悲观态度。
——而在另一处青楼“金玉坊”中,气氛同样低迷。
几名公子哥正围坐在一起,一边看着台上舞姬翩翩起舞,一边低声议论。
“萧宁再如何能耐,也不过是个武人,哪能斗得过五王?”
“对,秦玉京这一战,才是关键!如果陛下输了,五王绝不会坐视不理!”
“再看看最近城中流言四起,已经有人在暗中煽动舆论了……”
“若是萧宁败了,这洛陵城,只怕也要变天了。”
……
短短几日间,整个洛陵城,关于萧宁的流言越来越多,越来越夸张。
有人说他会在秦玉京面前直接认输割让土地。
有人说他其实已经打算弃城而逃。
更有人言之凿凿地称,五王已经密谋推翻萧宁,另立新君!
整个洛陵城的气氛,已然变得诡谲莫测!
——风雨欲来,大尧暗流涌动!
夜色苍茫,沉沉压在天地之间,官道上,四骑快马破风疾驰,踏碎一地残叶,溅起细碎的尘埃,宛若穿行在黑暗中的利刃。
萧宁策马当先,黑色披风在夜风中翻腾不定,身后卫青时与卫轻歌紧随其后,最后一骑,是卫清挽。
奔行多时,远方依稀可见北烈国境的轮廓。
卫青时抬手抹去额角的汗珠,目光沉沉地看向前方,深吸一口气后,沉声道:“姐夫,再过五里,就到北烈了。”
他语气低沉,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片刻后,又忍不住补充道:“也不知道……京城如今局势如何。”
“该乱的时候,自然会乱。”
萧宁嘴角微扬,声音虽淡,却透着一抹不容置疑的笃定。
这话一出,卫青时和卫轻歌对视了一眼,尽管他们已经知道萧宁的计划。
明白萧宁为何不急着回京,反而选择此刻离开,但心中仍然隐隐有些不安。
“姐夫,虽然……我们明白你的打算。”
卫轻歌咬了咬唇,神色犹豫:“但京城如今的情况,真的能如你所料吗?”
“毕竟,五王可不是庸才啊……”
卫青时也皱了皱眉,低声道:
“陛下,朝堂上的那些人,现在只怕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而五王……只怕已经蠢蠢欲动了。”
他们知道萧宁一直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可如今的局势,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五王暗流汹涌,朝堂谣言四起,民间舆论沸腾,而秦玉京即将入京比剑,一旦失利,大尧便要割让一州之地。
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萧宁不仅不急着回去坐镇朝堂,反而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
尽管他们明白萧宁所思,但这等乱局,说不担心那是假的!
因此,对于如此坦然自若的萧宁,他们不得不心生佩服之意。
然而,萧宁却神色未变,依旧是那副掌控全局的淡然模样,他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声音不疾不徐:
“你们两个就放心吧,这会儿的朝堂,越乱越好。”
说着,他微微一勒缰绳,战马长嘶一声,加快了速度。
卫青时和卫轻歌对视一眼,尽管心中仍有疑虑,但最终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紧跟而上。
风声猎猎,夜色如墨,四骑快马宛如流光,没入北烈国境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