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已至——
雨幕稍歇,空气中弥漫着青草芳香。
永安宫东偏殿内:
青黛正在一边为清雅换纱布,一边不满开口道:
“ 你对自己倒还真不客气,若想一点疤痕不留,还得用我的好药才成 ”
青雅浑不在意摆摆手:
“ 哪儿就那么些讲究?留疤就留疤了呗,我收着劲呢,一点事没有 ”
青黛嗤笑:
“ 是是是 ~ 你多厉害啊 ~ ”
南向晚端坐紫玉珊瑚团刻炕桌前,玉手捏起信纸,查看上头的书信。
良久轻笑开口道:
“ 你姐姐(文淼,文家嫡长女)已经到了,现在住在悦来楼 ”
青雅瞬间僵住身子,忙看向南向晚道:
“ 什么时候到的!”
南向晚轻笑:
“ 昨日夜间,带着多年来查询所得证据,等待时机为文家翻案,我已经派人将文淼安排好了 ”
“ 等你伤好些、再去找你姐姐 ”
青雅眼眶蓄满热泪,下床跪地行礼:
“ 叩谢主子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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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
文家当家人文霄草莽出身,却侠肝义胆、忠君爱国。
文霄本是山上匪寇,手下掌管千人,虽为匪寇,却从不烧杀抢掠。
反而接济老弱妇孺,时常帮助山下穷苦人家,守护一方百姓安定。
自己也是个练武好手,凡是在寨子里的人,小孩都送去读书,妇孺做些针线活贴补家用。
文霄祖上都是匪寇出身,山上都是他们的地盘。
文霄接手后就把山上荒地开垦出来,叫男子们做农活耕种,等成熟的时候下山卖。
眼瞧着文霄名声越来越响,此举动了当地官员的饭碗,彼时的县令是个贪官,一举将文霄告上了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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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君盛盘查过后、觉着这人实在有趣儿,将人宣至金銮殿前问话。
文霄虽为草莽、却生的一副儒雅样貌。
问及为何要做匪寇、他说祖上三代都是匪寇出身,但不烧杀抢掠,是好匪寇。
此话一出逗得商君盛哈哈大笑,经他调查也确实如此,文霄在京郊山村附近名声极佳。
朝中官员说他是匪寇,百姓却说他是大英雄。
但到底手下那么多人,于朝廷是个威胁,商君盛左思右想、向他抛出了橄榄枝,问他愿不愿意举家搬迁,给手底下人也都带进京城,有个干净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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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霄也明白、自己的寨子在朝廷是个隐患,想起家中的两个女儿,便也欣然接受了。
商君盛信守承诺,考验过文霄的武功不俗,为人也过得去,就给了他一个从八品的城门校尉。
他手下的人经排查、也都是些穷苦庄稼人,再么就是大户人家庄子上、被虐待压榨的佃户。
商君盛大手一挥,叫他们做回了良民身份,一人给了几亩薄田,日子也有了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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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霄有两个女儿——长女文淼今年九岁了,幼女文湘(也就是青雅)今年七岁。
文家两姐妹在寨子待久了,性子洒脱豪迈,刚进京城,很是不习惯京城的风土人情。
文霄如今也有正经官身,亡妻的心愿便是这两个女儿成才,像个寻常女儿般。
所以就请了名师教导,想将姐妹二人调养的像寻常闺秀般。
父女三人就这么一点点适应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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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年他们在京城的宅邸旁、就搬来了一家姓徐的官员。
徐家的徐程本是京城外放官,如今调任期结束,便举家回京了,宅邸刚好是文家旁边。
徐程与夫人恩爱无比,膝下有一子、名唤徐之臣。
徐家夫人仁厚,瞧着文家两姐妹可怜,便常叫她二人去徐家吃饭学习。
文霄与徐程也成了好友,徐程获封京城南街县丞。
幼时的徐之臣分外腼腆,与文湘年岁相仿,文湘很是看不上他这娘们唧唧的样子。
成天拿着一堆兵器,扬言要教他武功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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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这么不紧不慢的过着,六年间文霄连升数级,做了从五品的中城将。
徐程还是一如既往做着县令,两家的友谊倒是一点没变。
文湘和徐之臣、也从当年的打打闹闹,变成了现今的青梅竹马。
徐家夫人笑着说,等文湘及笄,就叫她家这臭小子把人娶进门来,两家并一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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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事无圆满,京城抓获了一批西域密探,还未等徐程审问便服毒自尽。
彼时前线在打仗,京城混进奸细一时人心惶惶,商君盛大怒下旨彻查。
文霄坐不住了,大刀阔斧的开始搜查惩治。
仵作剖尸验证后,在其中一密探体内找到了未消化的密信。
信上写着、三日后午时,京郊老槐树会面。
商君盛叫了徐程秘密商议,提前埋伏在京郊。
夜幕深沉如墨,万籁俱寂之中,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
果然,正如所料,一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身影骑着骏马疾驰而至。
为了防止这来自西域的神秘人物狡诈地逃脱,年仅十四岁的徐之臣毫不犹豫地拉紧手中的弓弦,将箭头瞄准那黑衣人的肩膀。
只听“嗖”的一声,箭矢离弦而出,如同闪电般划破夜空。
或许是因为夜色太过漆黑,视线受阻,又或许是命运的捉弄,这支本应精准命中肩膀的箭,竟然意外地射中了黑衣人的心口!
随着一声闷响,黑衣人惨叫着从马上坠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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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动静的众人纷纷从藏身之处冲了出来,迅速围拢到倒地的黑衣人身边。
揭开那层面纱时,所有人都惊呆了——眼前之人竟是文霄!
徐程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颤抖着手,轻轻摸向文霄的鼻息,却发现那里已然没有了丝毫气息,文霄就这样毫无生机地躺在地上。
刹那间,愤怒和悲痛涌上心头,徐程猛地扬起手,狠狠地给了徐之臣一记响亮的耳光。
“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徐之臣被打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他捂着红肿的脸颊,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同样也是一脸的惊愕与茫然。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射出的一箭,竟会误杀了文伯父!
徐程紧紧地抱住文霄逐渐冰冷的尸体,一步一步缓缓地往回走去。
每走一步,他的心就像被重锤狠狠敲击一下,痛不欲生。
而留在原地的徐之臣,则呆呆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泪流满面,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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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官兵搜查文家,在文家书房找到一封密信,信上写着的赫然就是通敌西域的证明。
加之他独自一人前去赴约,所有证据都指向文霄。
通敌卖国、文家被判九族死刑。
尸体被运回文家,得知父亲死在徐之臣手上,文湘悲愤不已。
徐程跪在文湘面前谢罪,被文湘恶狠狠瞪着,文湘挣扎着扑向父亲尸体,想再看他最后一眼也不能。
所幸当时的文淼回了母亲家乡祭拜,得了消息后跟着文霄昔日旧部逃窜。
并找来一具女尸易容、悬梁自尽在文家老宅交差。
徐程想为文霄翻案,但证据确凿毫无头绪。
最终只在行刑前夕、派了不少人暗中用死尸换了文湘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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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之臣带着文湘一路逃窜,行至凤仙郡时。
文湘挣脱麻袋跑出马车,当即便是左右开弓打向徐之臣:
“ 你和你的父亲害死了我阿爹!满嘴的仁义道德,还是嫉妒我阿爹得了高位!”
“ 我阿爹忠君爱国,怎会为西域走狗!我这就杀了你给我阿爹报仇!”
说着便闪身上前,双手死死扣住徐之臣的脖颈。
徐之臣满脸泪水,眸中带着愧疚,面色逐渐涨红,却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甚至还扯出一丝笑闭上了眼。
文湘满脸的泪,终是下不了手,松开了徐之臣后转身隐进竹林:
“ 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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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文湘沦为乞丐,整日蓬头垢面在京城周边游走。
她不敢去找文淼,怕给姐姐带来危险,只得先休养生息、徐徐图之。
两个月后走到了丰都城,刚进城瞧见城内众多京城官兵,吓得她连忙扎进乞丐窝,称自己饿了多时,想跟他们一块儿混。
乞丐没别的优点,就是团结,瞧着文湘瘦成这样,也大方给她不少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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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有一个老乞丐很是喜欢她,便同她说起最近的事:
“ 你也算赶上好时候了,咱们老县令昨儿晚上死了,我们一帮人去富商家抢了不少吃食 ”
“ 老县令和富商勾结、那富商看上了田家三个女儿,把人掳了去、再出来就成尸体了 ”
“ 那老田是个厉害的,求告无门被诬陷,坐了三年牢出来、找上了风雨楼,人家就给他报仇了 ”
“ 把那贪官和富商都杀了!这不这两天朝廷派来了新人,来调查这事么 ”
“ 也是赶巧了,昨儿个刚死,今儿个人就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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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湘瞪大了眼睛:
“ 不是!他怎么联系上风雨楼的啊?她们佣金不是很高吗?”
老乞丐神秘兮兮说道:
“ 我告诉你啊、若遇不平之事、只需在夜间点燃犀角千里香,待香料燃尽、再放一根十里红烟花、不消一个时辰、定会有风雨楼之人前来见面 ”
文湘心下雀跃,忙点头应下,想着以风雨楼的势力,肯定能帮自己报仇。
就是这犀角千里香难找,得想想法子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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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文湘倚在路边悠闲度日。
眸光一瞥瞧见了老熟人,赫然是扮作百姓的范让明,顿时灵光一现。
“ 你想知道风铃草?给我五两银子、我告诉你是咋回事!”
随后又讹了范让明三个水晶蹄髈,带着范让明去田家。
在田家看到了没用完的犀角千里香,趁着范让明不注意,便藏起来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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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千里香燃尽,文湘用银子买了十里红烟花,点燃引信炸开在天空。
随后便是静静等待,心下也是不停打鼓,也不知道那老头有没有骗自己。
半个时辰后、一黑衣蒙面男子闪身出现,冷声开口道:
“ 你有何所求 ”
文湘喜极而泣,跪地叩首道:
“ 我是文家幺女文湘,家父为奸人所害,满门抄斩,小女得兴留了一条命,恳求风雨楼能为小女伸冤!”
良久后那人飞身上前,淡声说道:
“ 跟我走吧 ”
随后便带着文湘走了,甫一感受到轻功的魅力,她激动地无以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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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带她飞了许久,随即停在不知名小镇上一处院子里。
里面传来女童啜泣声:
“ 师傅 ~ 晚儿能不能不吃药 ~ ”
女子声音温柔却严厉:
“ 不行哦!你不吃药就会死掉,就会变成鬼魂,那什么好吃的都吃不到了 ”
女童吓坏了:
“ 那 ·· 那晚儿能不能吃蜜饯 ~ ”
话刚说到这,黑衣人推了推她:
“ 进去吧 ”
等文湘进去后,看见的便是、长相精致的不像话的女童,就是隐隐有些面熟。
旁边抱着她的女子墨发长至脚踝,面容姣好。
静怜瞧见文湘,吓了一跳:
“ 我滴个娘啊!你从垃圾堆出来的不成?”
文湘有些不好意思、忙跪地行礼:
“ 小女文湘、家中无作奸犯科之人,恳求风雨楼为小女伸冤!”
静怜眨巴眨巴眼,抱着南向晚说道:
“ 哎呀!女主的忠仆啊!文家丫头!”
随后忙捂住嘴巴,面对文湘疑惑目光开口说道:
“ 朝廷中事风雨楼不好插手,不过可以收留你在门下,你可以在不暴露风雨楼的前提下,自己去查,不知你可愿意?”
文湘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忙欣喜跪地叩首道:
“ 谢主子恩德、谢主子恩德!”
静怜摆摆手,抱起南向晚走到她身前:
“ 这才是你的主子,她是南向晚,风雨楼的楼主海虞 ”
文湘倒吸冷气,猛地抬头看向南向晚:
“ 长乐乡君!那您是 ··· ”
她怎能不认识这位贵女,那可是京中第一的贵女!她不是在公主府吗?怎么会在这?
南向晚已经喝了药,两个手抓着蜜饯,正一颗一颗吃的开怀。
瞧见文湘看她,笑眯眯说道:
“ 对!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
静怜笑着捏捏南向晚的脸袋:
“ 小晚儿给你的属下取个名字吧,等她练好了功夫就能来伺候你了 ”
南向晚歪着脑袋:
“ 你我月下相见,你就叫月间吧 ”
文湘定定看着南向晚,跪地叩首道:
“ 月间谢主子赐名!”
静怜摆摆手,方才的黑衣人走了回来躬身行礼,静静等着指示。
静怜指着文湘说道:
“ 把她带回楼里,喂了蛊之后教她武功,你今年十三四了也不好练别的,轻功和鞭子比较合适 ”
“ 旁的就你们看着来吧!五年后把她送到金鳞,届时小晚儿从金鳞回京,她作为贴身侍女 ”
黑衣人拱手:
“ 是!属下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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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向晚好笑起身、扶起青雅:
“ 你我主仆多年、何须如此客气?”
青黛也是啧啧称奇:
“ 主子您瞧见没、文姐姐回来了,就忘了奴婢跟她的姐妹情了 ”
青雅转回身噗嗤一笑:
“ 在我心里,主子、姐姐,还有你都是一样重要的,不分高低 ”
青黛嘴角快咧到耳后根了:
“ 这还差不多,还不赶紧回来,我这药都备好了 ”
说着还扬了扬手中青绿色的膏药,瞧着有些诡异。
青雅笑着点头回去,由着青黛将膏药敷在伤口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