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当归连夜策马赶回清都,令闫庚去回禀嘉成帝,自己则直入鸿胪寺。
东边日出照耀万道金光,他勒着缰绳,刺得眼睛有些痛。
鸿胪寺卿宋央一得到消息,立马整衣在门口候着,恭敬道:“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
凌当归下马便问:“许国那边安抚得如何?”
宋央道:“回殿下,秦王殿下倒是没什么,只是韦太傅不好说话,这几日喋喋不休一直要个说法。”
小官将马牵去喂些草料,凌当归随同进入鸿胪寺,边道:“请他去兰蕙堂,就说我给他说法……对了,秦王的伤势如何了?”
“秦王一直在养伤,写字画画,瞧着已经好了,每日都派人来问殿下的情况。”
凌当归神思略有些飘忽,只“嗯”了一声。
宋央心下暗暗觉得反常。
*
兰蕙堂,是鸿胪寺的议事厅。
凌当归坐在首位,眉心微蹙,若有所思。
因他的穿书,原定的剧情轨道被破坏,多了许多未知的危险,这些又都是不可测的。他当初为了保全自己性命的生死蛊,竟成了借刀杀人的工具,让别人迂回行事,有机可乘。
凌当归捏了捏泛疼的眼角,不由地呼吸变沉,忧虑重重。
原书中的高潮之一部分便是男主与端王夺嫡,读者读着自然是惊心动魄,只觉荡气回肠,然而当真正身临其境时,只感无限凶险,方知男主处在凌厉的漩涡之中,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阿凌。”
凌当归突然惊醒,扭头看去。
陆观南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手中还端着檀木食盘,放有小米粥与糕点,还有几个精致的小菜碟,色泽漂亮,看起来甚是美味。
凌当归愣怔。
陆观南放下食盘,边道:“何必连夜赶路,等天亮了,吃完饭,再过来也是来得及的,总不至于匆匆忙忙,气色也苍白。”
他都说得委婉了,何止气色苍白,凌当归的脸色简直是憔悴难看,想来肯定是发生了大事。早知他也跟着去了。
陆观南将筷子递给他,轻声道:“先吃饭。”
“……”凌当归没接,他也没什么胃口,而且陆观南待他这么好,甚至有点……贤惠,这令他也有些不自在。
“我还不饿,回头再吃吧。”
陆观南耐心得很,“遥春县在清都的最东南,颇为偏远,即便是快马,也要两个时辰才能到。你本就很累了,再不吃饭,身体怎么受得消?”
凌当归刚要辩驳: “不……”
“况且这是我亲手做的,太子殿下给个面子,尝尝手艺?否则我便下不来台了。”
陆观南哄小孩子似的语气,温柔清润,又体贴入微,完全让人招架不住。
凌当归耳朵泛红,“……你做的?”
“嗯,阿凌,多吃些,这几日你定然辛苦了。”陆观南端起瓷碗,舀了舀橙黄的南瓜小米粥,轻轻吹气,然后送到凌当归唇边,“刚刚好,这会吃也不烫。”
“我自己来。”凌当归耳朵更红了,上手要接过瓷碗,却被陆观南晃了一下,接了个空。
凌当归瞪他:“……你干嘛!”
陆观南拂过一丝笑意,“你替我处理伤口,我喂你,也算是天经地义,报答恩人了。”
凌当归的注意力被转移,气得不行,“你少不要脸了,给我!我自己喝!喂来喂去的,像……像什么样子!”
“那,就一次好不好?”陆观南还企图讨价还价。
凌当归咬牙。
陆观南将勺子再次递到他唇边,“阿凌?”
凌当归狠狠地张嘴,连带勺子也咬住,南瓜小米粥清香且甜,入口绵密。凌当归哼了一声,夺过瓷碗,嫌弃道:“手艺太差了,本太子不稀罕。”
陆观南微微一笑,丝毫不恼,“尝尝这个小菜碟,长陵那边最喜欢这么吃,我用水泡过,没那么咸。还是这个糕点,你喜欢的桃露糕,我方才又让人去做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好哆嗦。”凌当归夹了酱菜就小米粥,又咬了口糕点,还是臭着一张脸,有意挑刺,“就你厉害是不是?”
“那阿凌慢慢吃。”
陆观南的语气满是纵容。
凌当归吃着吃着就走了神,甚至还有些担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穿书打乱了男主的节奏,现在陆观南变得脾气很好的样子,比原先在平昌公府时还要温润君子如玉,再回许国的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应对得了端王的笑里藏刀与奸诈诡计。
堂外,韦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口气没法对秦王对宜国太子出,只好撒在一旁赔笑的鸿胪寺卿身上,阴阳怪气道:“贵国太子殿下真是好命,秦王因他而受伤,他却倒好,还让秦王一大早起来为他做饭,还喂他喝粥。”
“这……”宋央看着也不对啊,心中亦是来火,怯怯弱弱地表达不满:“太子殿下连夜赶路,如何让秦王给他做饭,这分明就是秦王自愿的。况且也不过就喂了一口,太子殿下便自己吃了。”
韦松冷笑:“好一个自愿。”
敌强我弱,宋央牢记嘉成帝的叮嘱,自知失言,赶忙赔礼。
韦松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便进了去,打断他们这一幅“安好”的晨时画面,扬声道:“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忙碌,不知可曾查出幕后之人。”
陆观南微不可察地蹙了眉,看向韦松。
凌当归听出些他语气里的迁怒,不过不以为然,继续吃着,“太傅大人好着急啊,我的诗文作好了吗?”
“你!”韦松又被当头一气,甩袖道:“太子殿下未免太轻狂!”
凌当归哈哈笑了,“大人脾气这般急躁,可如何当太傅啊。放心,我这一趟点星楼可谓是收获良多。”
他也不再卖关子,将所查到的事情全部告知。
讲完之后,饭也吃得差不多了。
“所以说,我是清白的。”凌当归接过布巾擦嘴,“太傅大人可别再怪罪我了,问题啊就出在你们许国当中,接下来便是你们自己的事了。”
韦松听了暗惊,如此说来,这个幕后人竟还知道生死蛊的事,而且极有可能在这次的仪仗队伍中,就混有对方的细作。
必须立即禀告陛下。
陆观南看向喝茶的凌当归,停留片刻,道:“丁湘露……”
凌当归动作一顿,继续喝,“红颜薄命罢了,本太子不在乎。”
陆观南知他心情不好,便不再追问,而道:“既然事情是这样,反倒是我连累了阿凌。”
“你知道就好。”凌当归有些笑不出来,“本太子心胸宽广,看在你为我做饭的份上,便不计较。”
陆观南看他。
阿凌哪怕再耀武扬威,骨子里却也是纯善的。别人都道他如何轻狂桀骜,实际上却是天底下最可爱的人。
陆观南甚至从未想过世界上竟有这样好的人。
他最是珍惜的太阳,便不能任由人算计。
凌当归一路劳累,吃完饭后说了会话,便回东宫歇息了。
鸿胪寺,看似平静,水面之下,暗流涌动。
鸿胪寺后庭的马厩里,一个穿着常服的男人正在检点出使的所有军马,亲自查过喂马的草料与水,待一切无误后,方才接过下属的递报,他一目十行,看完之后便将信给烧掉,仿若无事。
*
凌当归回到东宫也没睡,先入宫与嘉成帝说了此事,然后又放心不下丁湘露的后事,遂几番叮嘱了东梧卫,直到吃完午饭后才睡。
一觉睡醒,傍晚暗黄色的光照进雕花窗子里,徒增寂寥。
喝了盏清水后,方觉头疼缓解了些。
不知为何,睡中总是多梦,眼皮也直跳,似乎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他坐在床榻上,锁眉想了好久,突然间外面传来动静,脚步声渐近。山岚面色残留惊意,“殿下,不好了!”
像是山林里的晨钟被敲响,凌当归的心脏也猛地一跳。
“怎么回事?”他急急追问。
“黑市里炼制生死蛊解药的那个商人,被发现前日死在了家中。”
轰的一声长鸣。
——这次敲响的是清都宵禁的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