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瑶的信一到,崔泽就知道机会来了。
他走向刚进门的范涛,将信一展开。
“司马你看,机会来了。”
范涛刚带人摘了府库的牌子,灰头土脸的。
他看过信后双眼倏然睁大。
他一把捂住信,“林帅,这算什么机会?”
“你别告诉我你想故意犯险,趁机钓傅家出手。”
“林帅你莫不是觉得最低可以让傅家留给你个把柄。”
“如果幸运,甚至能让傅家背后的迷雾露出马脚?”
崔泽任范涛捂着信,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盛着年少胜意。
“司马知我。”
范涛捂紧他的手,把那信往下拽。
范涛早恨不得将那信夺过去。
“哪个不长眼的浑小子趁我不在把信给你递进来了?”
他面带恳求,眼巴巴地望着崔泽。
“崔临渊!你才二十七,你要惜命。”
猛地被范涛连姓带字地叫。
崔泽简直像被雷劈一样,定在当场。
范涛看崔泽眼中那份超脱年纪的胜意被定住了。
他叹了口气,“林帅,这几日来我发现了。”
范涛扶着桌子边,勾着背坐了下去。
他念叨道:“你为青州千般谋算。”
“唯独不打算你自己的命。”
“甚至云医女说要你的尸体时,你眼里透出来的全是高兴。”
范涛一手撑在膝盖上,另一手指向崔泽。
他第一次冲崔泽摆出长辈的架子。
“你才二十七,你怎么就没活的奔头了?”
崔泽被范涛问得钉死了两只立在地上的脚。
也被钉死了生魂。
从林念瑶把他扔到这个位子那场大雪起。
到现在青州城中天女庙内等着他去赴约。
他不足一月不知经历了多少大事小情。
一场场的磨难叠盖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把死也当成了解脱。
越是看到青州有可能脱困,他越觉得死也无憾。
行事也愈发地大胆。
直至豁出命去。
崔泽低下头将凳子轻声拉过一些。
他规规矩矩地坐到范涛旁。
崔泽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才回到家的孩子。
他风尘仆仆,满身疲倦。
“司马,你问我的,我也不知道。”
范涛跟他祖孙俩似地对坐着。
门窗外,北风呼呼地吹。
范涛温乎乎地道:
“那咱爷俩好好合计合计。”
他的话音在略显空旷的房中回荡。
“青州胜了以后,你想干什么?”
闻言,崔泽脑中第一个浮现出的念头是休妻。
休妻!
去他娘的广平侯府!
然后……?
也许帮师父清理门户?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往后的人生没有打算。
范涛像是看出他的所思所想。
他往崔泽手背上拍了一下。
“我问的是青州胜了以后,你的日子该怎么过?”
“那林念瑶,你不在乎了吧。”
“除了她以外,世间女子千千万。”
“你就不想再找一个,把自己的日子好好地过?”
范涛恳切道:
“你该算的帐尽管算,你想报的仇也去报。”
“但你别为了她,毁了你自己。”
“你才二十七,下半辈子日子还很长。”
崔泽张开嘴想说些什么。
但嘴张了好一会,他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再多的以后,等青州胜了,他休了妻再说吧。
崔泽张嘴啃了口冰冷的北风。
他咽下北风,拿起信跟范涛正经地说:
“司马,机不可失。”
“这是林念瑶白纸黑字写的求救信。”
“若我将胁迫朝廷特使的罪名与傅家关联。”
“定让未到青州的傅玉同也陷入被动。”
范涛皱着眉,不大情愿的:
“道理我懂,林帅你不可一个人去。”
崔泽的黑眸中转落流光。
“我不一个人去,怎么钓得他们使尽手段?”
范涛闻言差点撑着桌子站起来,对崔泽怒目而视。
崔泽赶忙举手投降,“诶,司马。”
“只是面上我一个人去。”
“暗中我会请王秀将军和他手下精兵相助。”
“司马放心。”
范涛听罢,皱得深得像条河的眉头松开了些。
但他沉思片刻后,眉头又皱紧。
“事到如今,与林帅你坦白吧。”
“我对王秀并不放心。”
“他这人面上看着鲁直,其实极有心计,又兼谋算。”
范涛望了一眼窗外,压低声音道:
“光从他能带着残部一路突围回来。”
“林帅便该知道,他是有成算又狠得下心的人。”
范涛冷着眼眸。
“如果天女庙中生了意外。”
“得害了你的命才能拖傅家下水。”
“现在粮仓满仓,城内井然有序,他大有可为。”
“王秀为了保青州无虞绝不会对你客气。”
崔泽被范涛说得眉目也凝了起来。
他故作轻松,淡然一笑。
“无事,我愿赌命信王将军。”
范涛揣起手,垂低了眼眸。
“林帅,你与他同去就是将性命托付给他王秀了。”
“但愿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
萧瑟的风中,天女庙内林念瑶悄悄在心里祈祷。
她祈祷林泽不要来。
他不来,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恨他,不选他。
结果在庙外的热闹消散以后。
崔泽一个人携着剑,踏进了天女庙的正门。
林念瑶抿住唇,差一点就哭了鼻子。
她说不清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崔泽刚进庙门,他的身后立刻被埋伏的傅家人围堵。
傅成的声音在崔泽身后响起。
“林侯真是情种。”
崔泽回望傅成一眼。
他眼睁睁地看着傅家打手将天女庙的门关上。
丝毫不见惊慌。
崔泽拽下挂在躞蹀带上的青州帅印。
他将帅印高举,亮在众人面前。
“我是青州主帅,这是青州城。”
“你们动我也无妨。”
崔泽手中的螭虎帅印映着天,温润有光。
他道:“杀一州主帅,夷灭三族。”
“从你们家主杀起,正好杀到傅玉同。”
“有胆子你们尽管动手。”
怎料崔泽不慌忙,傅家的人比他还不慌忙。
崔泽一人就这么与满院的人僵持着。
直到一股寒风送来幽香。
自二殿中,缓步走出来一个披着银灰狐裘作里,竹青色锦布做表的披衣的人。
他身上带伤,走得不快。
“截杀一州主帅却该夷灭三族。”
“但若是杀叛臣呢?”
“不正巧在我这持节使的职责之内了?”
傅玉同走下台阶,带着清浅的笑,站到崔泽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