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剑的嗡鸣被砂海吞没的瞬间,冯南池的喉间尝到了锈铁腥甜。
石悦儿攥着他衣襟的手指节发白,那些泛着青铜光泽的流沙已漫过她绣着并蒂莲的腰封,凝结成暗金色的壳。
\"别动!\"冯南池扣住少女颤抖的腰肢,后颈暴起青筋。
他试着催动内力,靴底却像踩在饕餮巨口之中,每寸挣扎都让下陷加速三分。
石悦儿发髻散落下的青丝拂过他下颌,混着冷汗黏在颈侧,像某种无声的谶语。
海底宫阙坍塌的闷响自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石悦儿突然仰头,唇色比腕间褪色的守宫砂还要惨淡:\"这是蜃楼砂,传说能蚀尽天下兵刃...\"话音未落,少女喉间突然溢出痛吟——那些砂砾竟顺着裙裾爬至锁骨,凝成青铜色的枷。
冯南池瞳孔骤缩。
怀中人温软的身躯正逐渐僵硬,而自己丹田气海仿佛被万千银针穿刺。
往日如臂使指的内力此刻凝滞如胶,连青冥剑都发出濒死的哀鸣。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漠北见过的流沙葬,被黄沙吞噬的商队最后只留下半截风干的指骨。
\"南池...\"石悦儿染着砂尘的睫毛轻颤,指尖抚过他手背暴凸的血管,\"你听,砂砾在唱歌。\"她颈侧青铜纹路已蔓至耳垂,却还努力弯着被砂壳固定的唇角,\"是《越人歌》的调子...\"
冯南池喉结滚动,齿间咬破的舌尖血混着冷汗坠入沙海。
怀素经第七重的口诀在识海翻涌,师父临终前咳着血说的那句\"气沉涌泉,神游太虚\"忽如惊雷炸响。
他猛地扣住石悦儿后颈,在少女错愕的目光中将她整个人托举过肩。
\"抱元守一!\"暴喝声中,冯南池足尖突然在流沙中划出北斗阵。
本该沉沦的内力逆冲十二重楼,靴底涌泉穴爆开的气旋竟将蜃楼砂震开寸许。
石悦儿散落的发丝被罡风掀起,看着青年暴起青筋的侧脸映着青铜砂的冷光,恍若神兵淬火。
砂海突然沸腾。
冯南池踏着七星步在死亡沼泽中挣出方寸之地,每步都似踩在烧红的刀尖。
怀素经的逆行功法将经脉灼得几近爆裂,却硬生生在吞噬万物的蜃楼砂中劈开生路。
石悦儿伏在他背上,指尖掐着子午诀帮他疏导乱窜的真气,突然感觉颈侧一轻——那些青铜砂壳竟在至阳内力下片片剥落!
\"西南巽位!\"少女突然疾呼,沾着血渍的袖中甩出三枚铜钱。
钱币尚未落地便被砂砾吞没,却在湮灭前指出的方位亮起萤火微光。
冯南池旋身腾挪,青冥剑顺势劈开砂幕,剑气撕开的裂缝里赫然露出半截石碑,其上\"惊门\"二字正渗出血珠。
希望还未成形便被嘶鸣声碾碎。
砂海深处突然隆起无数蠕动黑影,青铜色的沙虫破土而出。
这些三尺长的怪物浑身布满咒文,口器开合间喷出带着腐尸味的黑雾。
最近那只闪电般袭向石悦儿垂落的裙带,却被青冥剑削成两截——粘稠的蓝血溅在砂地上,瞬间催生出更多同类。
\"是蛊雕幼虫!\"石悦儿翻手甩出袖箭,玄铁箭头刺入虫身却发出金铁相击之声,\"它们以兵器为食!\"话音未落,三只沙虫已缠上冯南池左腿,锯齿状的环节摩擦着护体罡气迸出火星。
冯南池闷哼一声,剑锋挽出的太极圈将虫群暂时逼退。
背后突然传来裂帛声,石悦儿竟撕下中衣广袖,浸了朱砂的布料在罡风中猎猎作响:\"离火位,踏我肩!\"少女纤足点在他肩头腾空而起,血色罗袖如凤翼舒展,飘落的碎帛触到沙虫瞬间燃起幽蓝火焰。
虫潮在火幕前停滞的刹那,冯南池剑指抹过眉心。
怀素经催动到极致的气海轰然炸开,青冥剑上的蔷薇纹路次第亮起,暴涨的剑气竟凝成实体化的金甲。
他凌空踏碎两只扑来的沙虫,转身接住坠落的石悦儿时,瞥见少女后颈浮现出陌生的凤凰刺青。
\"南池...乾坤袋...\"石悦儿气若游丝地抓住他前襟,染血的指尖探向腰间玉带。
更多沙虫从燃烧的同类尸身上蜕皮新生,青铜色的虫潮已将他们围成孤岛。
冯南池挥剑斩断偷袭的虫须,突然感觉怀中人身体一轻——
石悦儿解下的玉带在空中划出莹绿弧线,十二枚翡翠环佩叮咚作响。
少女用尽最后气力将玉带掷向惊门石碑,镶着东海明珠的缎面在幽暗中泛起涟漪般的微光。
翡翠环佩撞击声刺破沙海的嘶鸣。
十二枚玉扣在半空绽开星图,东海明珠迸发的月白光晕竟让虫群齐齐顿住。
冯南池听见石悦儿腰间丝帛撕裂的脆响,浸着朱砂的绸带如陨星坠向惊门石碑,那些方才还狰狞的蛊雕幼虫突然调转方向,口器开合间喷出贪婪的黏液。
\"它们在吞噬灵气!\"冯南池揽住石悦儿下坠的腰身,靴底踏着虫潮隆起的背脊借力。
少女广袖翻飞时露出的小臂已爬满青铜纹路,却在触及他胸膛时化作齑粉簌簌而落。
翡翠腰带撞上石碑的刹那,整片流沙地剧烈震颤,蛰伏在沙砾深处的青铜锁链破土而出。
虫潮化作青铜洪流涌向发光处,冯南池趁机将掌心贴在石悦儿后心。
逆行运转的怀素经如滚烫岩浆冲入少女经脉,那些顽固的蜃楼砂壳在至阳内力下发出瓷器碎裂的脆响。
石悦儿呛出一口淤血,指尖死死扣住他腕间命门:\"别浪费真气...腰带撑不过半刻...\"
话音未落,惊门石碑突然裂开蛛网纹。
吞噬灵气的蛊雕幼虫竟开始互相撕咬,蓝血飞溅处腾起腥臭烟雾。
冯南池趁机揽住石悦儿踏空而起,青冥剑尖点在某条绷直的青铜锁链上,剑身残留的蔷薇纹路在幽暗中映出点点血光。
\"闭气!\"
两人坠入流沙边缘的瞬间,冯南池挥剑斩断缠上脚踝的砂藤。
石悦儿染血的罗裙扫过砂面,那些贪婪的蜃楼砂突然如活物般退避三舍——少女腰间裸露的肌肤上,凤凰刺青正流转着赤金光芒。
砂海在脚下塌陷成漩涡,冯南池抱着石悦儿滚出死亡沼泽时,后背重重撞在龟裂的岩壁上。
怀素经逆行的反噬让他喉间涌上腥甜,却仍用臂弯为怀中人隔开碎石。
石悦儿散乱的青丝铺满他胸口,守宫砂褪色的手腕正轻轻颤抖。
\"你后颈...\"冯南池的指尖悬在凤凰刺青上方,那栩栩如生的羽翎竟在渗血。
砂砾摩擦声从十丈外传来,虫潮吞噬腰带引发的灵气爆炸正在逐渐平息。
石悦儿忽然伸手捂住他的嘴。
少女掌心残留着朱砂与血混合的气息,睫毛上未落的砂粒随喘息轻颤:\"别说话。\"她染着蓝血的指尖划过青年眉骨,在额间画下止血符,\"你听。\"
死寂的荒漠深处传来编钟奏鸣。
冯南池顺着她视线望去,崩塌的流沙坑中升起巍峨宫阙。
月光淌过九重飞檐上蹲坐的嘲风兽,在汉白玉阶前投下森冷影幢。
最诡异的是殿前三十六根盘龙柱——那些本该祥瑞的五爪金龙,竟全都作恶蛟吞人状。
\"海市蜃楼?\"冯南池握紧青冥剑,剑柄蔷薇纹刺入掌心的痛楚提醒他这不是幻境。
石悦儿扶着他手臂起身,褪色的裙裾在夜风中如褪鳞的蝶翼:\"是困龙殿,当年始皇帝封禅东海时...\"
话音戛然而止。
少女突然踉跄着扑向岩壁,呕出的鲜血在砂地上绘出诡异图腾。
冯南池扣住她脉门,发现那凤凰刺青正在吞噬气血:\"你何时中的蛊?\"
\"不是蛊。\"石悦儿用袖角擦去唇边血渍,眼底晃动着宫阙倒影,\"是血契。
七岁那年我跌进祖祠密室,醒来就有了这个。\"她忽然抓住冯南池探向刺青的手,力道大得惊人:\"别碰!
当年触碰过它的三个丫鬟...都化了尸水。\"
荒漠忽然起风了。
冯南池反手将少女冰凉的手指裹入掌心,怀素经真气如春溪般缓缓渡入。
远处宫阙檐角的青铜铃无风自动,奏出的竟是《越人歌》变调。
石悦儿忽然低笑出声,笑着笑着便有血泪滑落:\"原来沙砾真的会唱歌...\"
\"我们会找到答案。\"冯南池用剑尖挑破指尖,血珠滴在凤凰刺青瞬间蒸腾成雾。
宫阙方向突然传来石门挪动的轰鸣,三十六盏长明灯次第亮起,在盘龙柱间投下血池般的光影。
当最后一只蛊雕幼虫被青铜锁链拖入地底,流沙地已变成冰冷的黑曜石广场。
冯南池搀着石悦儿踏上石阶时,发现每块地砖都刻着扭曲的人脸。
石悦儿绣鞋不慎踩中某块凸起的砖石,那张石刻人脸突然睁开空洞的眼眶。
\"百鬼铺路。\"少女将守宫砂未褪的手腕按在石刻眉心,\"果然是困龙...\"篆刻在宫门上的符咒突然亮起,她指尖触碰的位置,凤凰刺青与符咒产生共鸣般泛起金光。
冯南池突然按住剑柄。
巍峨的宫门在距他们三步之遥处轰然紧闭,门环上饕餮兽首的眼珠突然转动。
石悦儿广袖中滑落的铜钱尚未落地,便被门缝溢出的黑雾腐蚀成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