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二狗反应如此之大,虞望心头一跳,快步回到厨房。
他端起随野喝剩下的那半碗汤,试探性抿了一口。
汤汁滑过舌面的瞬间,虞望的味觉传感器爆出十级警报。
这根本不是食物,更像是硫酸跟腐烂蘑菇的混合物,在他口腔里发动了一场生化战争,熏得他“哇”得一声都吐了出来。
虞望痛苦地干呕了一阵,又狂灌几大口凉水,这才把那恶心的味道堪堪压下去。
“呸呸呸!!”
他苦着一张脸,用刀尖挑起锅里的不明生物的触须,反反复复回忆到底是哪个步骤出错了,做出来的汤居然能这么难喝。
本来想让随野尝尝来自他的关怀,到头来却更像是把实验室废料换了个浪漫的说法。
刀刃轻敲锅沿的脆响,与虞望胸腔里心脏慢慢同频共振。
回想起随野当时喝汤时的表情,不妙的预感飘飘萦萦盘踞上来。
要是随野误以为他要毒杀该怎么办?
这么难喝的东西,随野为什么能面不改色喝下一半?
越想,虞望心头的不安便愈发浓郁。
他捏着鼻子把那锅邪恶料理处理掉,离开了厨房。
走到随野紧闭的房门前,犹豫片刻,还是抬手敲了门。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随野从桌上猛地惊醒。
他扫过一团乱的桌面,记忆还停留在喝完虞望的汤,把人赶走那一幕,也不知道是怎么睡过去的。
他吐出一口浊气,视线落到桌上散落的废纸。
从昨天起,他关于基因融合血清的改良研究就进入了一个死胡同。
每次感觉有新突破的时候,满心欢喜地再往下走,却还是不可避免遇到上一个困扰他的难题。
就好像一扇门摆在他的面前,门后是他一直追求的东西,可他却没有那把最关键的钥匙,只能待在原地,跟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
停滞不前的研究让随野有些郁躁,但大脑昏昏沉沉,看不进去任何东西,像是被人往里面糊满了沥青,太阳穴也一突一突得疼。
玻璃将照进来的月光过滤成近似静脉血的颜色,将他的影子拉长,变形,最后扭曲地钉在墙壁上。
笃笃笃!
敲门声愈发大。
随野站起身,一面往门口走,一面摸了摸自己额头。
很烫。
他张开五指,隐约可见手掌边缘剥落的细小组织碎片,在被高烧煨烫过的视线里,像是从皮肤上飘走的银色菌丝。
这具身体已经很多年没生过病了,别说发烧,连个小感冒都没得过。
随野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因为他迟迟没动手,所以要来剧情杀了?
想着,他开了门,抬眼就见虞望巴巴望着自己,剔透的琥珀色眼睛被灯照得像是透明的玻璃珠。
因为发着烧,随野的嗓音更哑,“又怎么了?”
“□□,或许…”,虞望看着随野明显不正常的脸色,欲言又止,“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随野说着,没压住喉咙里的咳。
虞望:“……”
他到现在也多多少少了解随野的秉性,幽幽叹口气,想了想,说:
“那让我帮你分担一点吧,上次你指派给我的那部分内容,我已经梳理完了。”
“所有的?”
随野有点惊讶,他没料到虞望的速度会这么快。
“嗯”,虞望挠挠脸,“你给我的那些东西我看一遍差不多就明白了,所以梳理起来很快。”
他说着耸了耸肩,跟随野开个小玩笑:
“我觉得我要是认识这本笔记的作者,肯定跟他很合得来,因为我发现我们两个有好多想法都不谋而合…”
正欲转身的随野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虞望,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虞望还是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无语。
虞望尬笑一声,“也是,哈哈…坎特加可是大灾变时期的人,我俩差了几百年,怎么可能认识。”
随野回屋把剩下的半本笔记拿给虞望,虞望接过后,看到草稿纸上的字迹时,愣了一下。
随野对待某事上心时,从那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就能看出他的认真。
哪怕是演算的草稿,他的字迹也是工工整整,一丝不苟的。
只可惜认真的对象并不是他。
虞望垂眸掩盖住了那点失落,冲着随野重新扬起笑脸,“那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随野没接话,利索地转身关了门。
他确实需要休息,至少在卖掉虞望之前,得好好活着。
*
翌日。
随野起了个大早。
被饿疯了的二狗吵得。
天还没亮,它就趴在床头碎碎念。
【老大,饿饿,饭饭!!】
【老大老大老大老大老大!!!饭!饭!饭!】
随野本就睡得不安稳,被蠢狗这么一吵,顿时睡意全无,索性换衣服起了床。
他一面推门,一面想着早上该吃什么好,抬脚迈出去的时候,感觉脚感不对。
低头一瞧,原来一条手腕粗细的藤蔓横亘在他门口,被他这一脚踩得尖尖儿打着转,蜷缩起来。
随野眼皮一跳,顺着藤蔓伸展的方向,朝左看去,便见门边窝起来的一大坨。
他眉心微拧,看到虞望眼底的乌青,“你在这儿干什么?”
虞望手里握着铅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身上裹了米色毯子,瞧上去像一个柔软的,圆滚滚的球。
听到随野的声音,偏圆的杏眼轻飘往上扫了一眼,就又垂落到那些散在地上的草稿纸。
从随野的角度看过去,看不大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眼廓带点弧度的曲线,和皱成一团的眉毛。
没得到虞望的回答,随野也懒得管他。
他今天状态不错,顺手捞起衣架上的大衣,打算去『绿洲』采点新鲜的蔬菜回来。
虞望是很容易进入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状态,但做事却是单线程的那种人,专心致志时只能干一件事,不说话也不分神。
他听到随野出门的动静了,但也只是短暂停顿片刻,就又重新投入研究当中。
直到把手头所有梳理出来的内容整理完,又检查一遍无误后,虞望把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撕下来,折好塞进左边的口袋。
起身时,眉宇间萦绕着重重心事。
他弯腰把地上的纸张收拾好,在房子里绕了一圈,四处都没看到随野,心头一突,慌不择路地抓住守在门口的二狗。
“胖狗,你看到□□去哪儿了没?”
见虞望火急火燎的模样,二狗用爪子拍拍他的膝盖,示意他稍安勿躁。
【老大出去找食材了,待会就回来】
虞望听不懂它的狗叫,咬着下唇,眉心褶皱愈深。
纠结半晌后,他还是搬了个凳子坐到二狗身边,一起等随野。
于是乎,待随野拎着两颗水灵灵的大白菜回来时,便见一人一狗齐刷刷守在家门口,殷殷切切凝望他的场景。
这俩连起身动作都如出一辙。
【老大你回来啦!】
二狗兴奋地扑到随野腿边,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今天要做什么好吃的?】
虞望不着痕迹挤开狂蹭随野的狗头,面露忧色。
“□□,下次出门提前告诉我一声行吗?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随野背对着他脱下大衣,“以为我什么?”
“…没什么。”
玄关空间狭窄,虞望不可避免地离随野近了些。
他从随野身上嗅到了一点血腥味,很淡,若有似无,瞳孔骤缩。
他紧张兮兮地抓住随野胳膊,目不转睛,上上下下检查对方,“你受伤了?”
随野不着痕迹挣开虞望。
“没有,回来的路上碰上了点小麻烦,已经解决了。”
说着,他抱着白菜朝厨房走去。
虞望的手陡然落空,虚虚握了一下,泄愤似的踢了一下柜子。
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碰到随野这样的。
都说人是肉长的,这家伙倒更像是石头做的,又臭又硬,任他怎么努力,都捂不暖,吹不热。
郁闷完,虞望又安慰自己:
没事,反正这块石头谁都暖不热,但他至少还有上去暖的资格。
如果是暖床,那就更好了。
虞望亦步亦趋跟到厨房,倚在门边,瞧着随野肩宽腿长的背影,开始没话找话:
“昨晚睡得怎么样?”
随野洗完菜,把刀对准白菜,刀起刀落,动作利索,冷淡且平静的嗓音穿插在哐哐的切菜声里。
“如果你不扒着我的房门,我会睡得更好。”
瞧着随野手里那柄银光锃亮的菜刀,虞望忽觉后颈一凉,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我…我只是担心你…”
他昨晚见随野状态不对劲,害怕半夜出什么事,这才守在随野房间外边,研究那本笔记只是他排遣时间的娱乐项目。
但到后半夜,他研究上头,反倒是把关注随野房间的动静抛到了脑后。
随野手中切菜的动作未停,“我不需要你的担心。”
落进虞望眼里的身形挺拔冷峻,仿佛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叫人既想靠近,却又因为山顶喧嚣的大风望而却步。
虞望抿了抿唇。
虽然知道随野不喜欢别人对他过多干涉,可又想起他昨日那副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的模样,心口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随野是人类,而只要是人,就会受伤,就会死,不可能一直像往日那样强大。
所以虞望才忍不住想关心他,哪怕这种关心显得有些多余。
“我只是……怕你出事。”
虞望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自言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门框,指尖微微发白。
随野把切好的菜放进碗里,扫了虞望一眼,眼神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我不会出事”,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比起操心这些有的没的,还是专心把我给你的那半本笔记给整理完。”
虞望下意识摸了摸左边的口袋,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一卷舌尖,把所有的话通通给咽了回去。
厨房里的气氛有些凝滞,只有水龙头滴答的水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看虞望跟块木头似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随野轻敲桌面,“没事做的话就去客厅,别在这里堵门。”
虞望不情不愿“哦”了一声,总算是放过厨房被他扣的坑坑洼洼的门框。
早饭,随野做了白菜汤跟蜂蜜面包卷。
虞望嗜甜,看到随野端过来的面包卷的时候,眼睛都快黏到盘子上了。
他抿抿嘴,眼巴巴看了两眼,又收回目光,默默跟自己盘子里黑面包较量——
突然,一只手横到了自己身前。
看到落在黑面包边上,松软适度的蜂蜜卷,虞望迷茫地抬头,正对上随野收回餐刀的手。
见虞望一脸愣怔地看着自己,随野挖了一大勺腻死人的果酱,均匀抹在面包卷上,懒洋洋地问:
“看我干什么?要我喂你?”
虞望一激灵,连连摆头,“不不不,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哈哈…”
平常被随野用恶劣的态度对待习惯了,这突然好一下,他还有点不太适应。
见虞望笑得受宠如惊,随野在他对面坐下,“吃完记得去『绿洲』一趟。”
“嗯嗯嗯!”
好多天没正经吃饭的虞望忙着对付盘子里热腾腾的面包卷,听到随野的话,胡乱点了两下头,全当自己听见了。
甜腻裹着麦香在舌尖炸开,虞望睫毛颤了颤,像淋了蜜的蝶翅。
这才是人类该吃的饭啊。
随野搅动着白菜汤,热气氤氲中,瞥见虞望高兴得眼都眯了起来,那些藤蔓似乎也受主人情绪的感染,轻轻拍打着地板。
两人都是吃饭不说话的性格,一时间,周围只剩下餐具碰撞,跟细微的咀嚼声。
随野快吃完的时候,二狗突然蹿了过来,湿漉漉的鼻尖直往虞望手肘拱。
【老登,凭什么你有面包卷吃?分我点!】
虞望手被它的大脑袋拱得一抖,半块面包卷掉进汤碗,溅起的汤汁不偏不倚,在随野的袖口洇开暗色花斑。
空气骤然凝固。
自觉干了坏事的虞望跟二狗齐刷刷僵在原地,机械地扭头看向随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