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知春迷迷糊糊地闭眼入睡,李云昭才起身离去。
夜黑风冷,李云昭裹紧了身上的红袍,站在廊下仰头看了看天上的夜空,依稀可见些许星辰。
那扇被她打开的门,还是维持着原本的样子,屋子里一片昏暗。
有侍女提着灯笼站在她旁边,烛火照在青石的地板上。
见她迟迟不进门,侍女偷偷觑了她好几眼,低声劝道,“夫人,外边风冷,您快进去吧。”
“灯笼给我。”李云昭朝侍女伸手,侍女乖乖将灯笼交到她手上,便见到她走到庭院中,打着灯笼照了一圈,最后在花盆里随手摘了一朵菊花。
手指捏着花杆转动一圈,想了一番措词之后,李云昭才缓步回到房间。
咯吱一声关上门扉,李云昭望了望烛火依旧黯淡的屋内,不自觉地悄悄放轻脚步,朝床畔走去。
凭着微弱的光亮,只见床榻上有个人影侧躺着,面朝里背对着床边,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李云昭站在床边,拿着一株花瓣合拢闭成一个球形,还沾着露水的菊花,左看看右看看,觉得用来哄人好像也不太适合。
她干站了一会儿,见汤予荷始终没有动静,便将菊花放在床边,蹑手蹑脚地脱去外衣。
因为担心吵醒汤予荷,她靠在床的边缘躺下,距离他还有一展臂的距离。
好在床尾还有一床被子,李云昭不用贴过去和汤予荷挤一个被窝,小心捏着锦被,从脚拉到胸前盖好。
看着床边的一盏烛灯晃晃悠悠,越来越黯淡,李云昭眨了眨眼,缓缓的,又眨了眨眼。
她其实很少会想起在皇宫的生活了,因为做生意是很忙碌的,即使空闲,李云昭也会想办法让自己忙碌起来。
连那段做鬼的日子,她也不大记得清了。
或许最初的时候,她真切的恨过,是一只怨气冲天的冤死鬼,只想要所有人去死,不管是谁,通通和她一样去死。
可是当她重回到这个人间时,又舍不得了。
万一她父皇母后已经重新投胎转世,万一岑太傅在哪座学堂,握着书本摇头晃脑地念之乎者也,万一汤大帅抓周又握了一把大刀……
她想着想着,脑子浮现的是他们婴孩的样子,小小的身子,大大的脑袋,垂眉白须,满脸的褶子,被裹在襁褓里嗷嗷待哺。
画面怎么想都诡异。
她缓缓笑了笑,在摇曳的微光中闭上眼,逐渐困倦了。
李云昭昏昏沉沉的睡着时,只觉身侧好似燃了一个火炉,热乎温暖,身上盖着的锦被都显得冰凉起来。
等她醒来的时候,打着哈欠翻了个身,抬手便碰到了身旁的人。
转头一看,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床榻的中央,钻进了汤予荷的被窝里,而她昨夜盖的那席锦被以一种被翻开的状态,在床的边缘待着。
她又缓缓地,转头看向汤予荷,只见他侧躺着面向她,已经清醒,正平静地看着她。
眼神平淡,瞧不出喜怒哀乐。
四目相对,李云昭干笑了一声,打招呼道,“早上好……”
汤予荷嗯了一声,起身跃过她离开床榻,目光落在床边一朵绽放的青绿菊花,愣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径直去梳洗了。
虽然婚礼仓促匆忙,不尽人意,但该走的礼数还是得走完,照例新妇第二日清晨要去给婆母敬茶。
对于岑夫人,李云昭还是很愿意给她面子的。
知春宿醉未醒,有另外的侍女进来,伺候李云昭梳妆打扮,大约是考虑她已是妇人,侍女便替她梳了个盘桓髻。
汤予荷在一旁瞥了一眼,毫不客气地点评道,“不好看,老气。”
侍女握梳的手一顿,低眉顺眼,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还没等李云昭开口,汤予荷整理了一下衣襟,又悠悠道,“既然梳不好,就去叫知春来。”
李云昭在镜中看了他一眼,见他面无表情中隐隐有些气怨的迹象,懒得和他计较,对侍女摆摆手,“算了,就这样吧。”
她垂眸在妆奁里挑了一朵花簪和一只青玉珍珠步摇,侍女赶紧接过,在她发髻上簪好。
换好衣裳后,李云昭便和汤予荷出门,去往岑夫人住的院落。
冠武侯府实在是很大,松风阁距离岑夫人住的峤山居有些远,走到半路,李云昭蹙起了眉头,伸手揉了揉肚子。
昨晚只吃了半饱,她现在饿了。
只要一觉得饿,李云昭就莫名的心跳加速,好似肚子都让人挖空一样,抓心挠肝的难受起来。
这个奇怪的毛病一直跟随着她,除了米饭这种良药能治她,连柳神医也没有办法。
汤予荷余光瞥见她捂着肚子,剑眉蹙起,“怎么了?”
李云昭抿了抿唇,郑重道:“……我饿了。”
“一会儿就在母亲那儿吃早饭吧。”汤予荷说完,又补充一句,“素斋。”
别管素不素了,李云昭现在瞧着人都想啃上两口,路边的植被花草,她都想上去薅两把塞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去,填满她这恼人的胃。
李云昭暗暗加快脚步,还对汤予荷催促道:“走快点。”
他们俩在前边走得大步流星,后边一溜侍从侍女只能跟着,两条腿倒腾得越来越快。
好容易到了峤山居,俩人才走进屋子,便闻到檀香缭绕,房里装扮清冷朴素,少些烟火人气,倒像个佛堂。
岑夫人一大早见到汤予荷和李云昭来请安,面上闪过一丝诧异,看了儿子一眼,似在责备他的不懂体恤。
然而没等她说话,汤予荷便抢先问道,“母亲,早饭准备好了吗?”
岑夫人愣了一下,点点头,“好了,准备好了。”
她转头看向李云昭,李云昭低眉垂眼,拱手行礼,沉吟片刻,有些庄重而严肃地开口,“儿媳云昭,见过——母亲。”
李云昭小的时候,还曾想抢汤予荷的娘,当初万两金他不肯卖,如今还是让她叫上了。
岑夫人听到“云昭”二字,眼神里的惊讶有些藏不住,犹豫地开口道:“你姓云……不是姓贾吗?我记得你,虽然你变了许多,可我却记得你的眼睛。”
李云昭一怔。
不是吧……感情汤予荷什么都没和他娘亲交代,连以前的谎话都没圆一下。而岑夫人也不问,就这么让儿子把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娶回家了?
这做母亲也是怪放心的,真不怕汤予荷让妖魔鬼怪迷了眼。
这做儿子的也是够孝顺,闪婚娶个媳妇,老娘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也是世所罕见。
汤予荷这会儿倒是十分坦诚,面不改色,不以为意道:“姓贾的是假名,我忘了告诉母亲,云昭才是真名。”
李云昭低下头,默默心想:“不关我的事,都是你儿子骗你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看我。”
“云昭……哪个云,哪个昭?”岑夫人看着李云昭问道。
李云昭腹诽道:问你儿子啊,别问我!
然而她还是在岑夫人的注视下,老实开口道:“是云彩的云,昭……”
李云昭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完,就被汤予荷出声打断了。
“和先帝名讳一样的云昭。”
他瞧着岑夫人,露出一个没那么孝顺的微笑,“母亲,我饿了,咱们先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