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深夜。
黑暗笼罩下的广宗城,城门轰然打开,先是一条由火把组成的红色长龙从广宗的北门浩浩荡荡的开出,紧跟着,又一条黑黢黢的长龙蜿蜒着离开广宗向西而去,而这个动向很快便被官军的探马报到了经县官军大帐。
“蛾贼果然行动了。”韩馥激动的在空中挥了一下拳头,眼中也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仿佛已经预见了这场即将到来的胜利,帐中留守的众将尉也都面露欣喜,韩馥站起,慨然下令道:“传令,起烽火!”
“唯!”帐外一个小校走入帐来抱拳一礼,然后迅速跑出,于是不一会儿官军大营中便有数支烽火燃起,而后熄灭,然后再燃起再熄灭,如是三次后,数里之外也有几点火光亮而又灭以做应答。于是随着烽火的次第闪灭,命令开始迅速的从经县传递出去。
曲周毗邻,吴官镇,袁绍大帐。
曹操看着己方阵营回应的烽火,有些疑虑的向正在写文书的袁绍问道:“本初,你刚才跟我讲的,那支蛾贼精锐,人人能开十石强弩,可是真的?”
曹操所部本来驻在界桥,是袁绍特意请求皇甫嵩,点名将他借到自己麾下的。
“自然不假,那西凉军数一数二的勇将华雄之首级,现在就在广宗城头上吊着呢。”
袁绍抬起头说道,他用手指比出一个茶盏般大小的圆来对曹操说道:“这么大个洞,贯通的,前后透亮。”
听到袁绍的话,曹操不由眯起了眼,从那细长的缝隙中溢出杀意来。“本初,子廉亦是死于此弩之下!”
袁绍闻言,稍稍坐直了身子。曹洪是曹操的从弟,两人年纪相仿,从小一起长大,在他的记忆中,曹洪一直将曹操视为偶像,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他,曹操也很喜爱这个弟弟,谁知世事无常,在与黄巾军的交战中,曹洪竟遭遇了不幸。
曹操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那蛾贼亦曾狙击过我,还好被我侥幸避过,后来蛾贼军败,那厮窜入密林,在林中射杀了子廉,而后便再难知其所在。我从颍川一路向东,与蛾贼大小数十战,一无所获,不意今日在此得遇!皇天不负,子廉之仇,吾必百倍报之!”
曹操说着,转过头去,望向远方的夜空,烽火闪烁,如流星在天际明灭。他拔剑出鞘,竖在眼前,冷冷的看着剑面上映照出的自己的脸,冷冷的说道:“明日决战,我部愿为前锋!”
袁绍也站了起来,刚想说些什么,一名传令兵疾步奔至:“报!各部已完成整备!”
“好!传令下去,全军开进伏击处,明日便将这祸乱天下的蛾贼全歼于此!”
………………
“参事,阿婆最后还是不肯走?”王则与齐润并马而立,在一旁悄悄的问道。
“是啊。”齐润伤感的点了点头,广宗城的太平道连兵带民,计员十万余人,除去跟着高、严二将向北方佯动的四千人外,城内现在就剩下自愿留下的七千余人,而这些人大多是不愿拖累大军的年老体衰和重伤无法移动之人。
阿婆就在其中,任齐润怎么劝,她都摇头不肯走。最后如果不是刘五把他硬拉走,他都动了绑也要把这老太婆绑走的念头。
“此一别,怕真就是永别了。”齐润叹了一声,一种像是抛弃了家中老人独自求生的感觉涌了上来,一时间禁不住悲从中来。
其实从广宗撤出来的人心中都有一份类似的感觉,这种心境直接作用到现实中,导致大军行动迟缓。
齐润看着河对岸走得慢慢吞吞的大军,这十万余人前望看不到头,后望看不到尾,如果就按照这个速度走下去,他的计划很有可能会落空,不由得着急起来。
“王则,有没有办法给他们鼓鼓劲,让他们走快些,这样下去,别说官军了,我驾条老牛拉辆破车也能追上他们。”
王则耸了耸肩,一副无能为力的表情看着齐润。于是齐润又回头去看王、郭、崔他们,三人也是微微摇头。
“日日耘,不得食。
夜夜绩,不得衣。
家翁尚追逼,谁怜小民苦寒饥。”
一个悠扬的女声从齐润身后传来,却是管荷唱的,她开了个头,于是她身边跟着的几个女兵也跟着哼唱起来。
“春作壁,夏疏淤。
秋穿窦,冬修囷。
甬官催役急,使我四时不得息。”
雄浑低沉的男声此时也响了进来,是齐润的亲兵们随着女兵们唱了起来,于是歌声逐渐大了,这歌声渐渐地飘到对岸,对岸也开始有人应和起来。
“不识苗,餐馔玉。
不知缫,穿罗绫。
不稼不穑取我禾。
不猎不狩鹑悬庭。
身似草,彼弗惜。
命似蚁,彼弗恤。
彼不惠兮胡不起?
彼不公兮胡不起?
发如韭,剪复生。
头如鸡,割复鸣。
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歌声逐渐在长龙般的队伍里传开,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进来,音量渐渐隆起,在夜空中回荡,声音低沉而铿锵有力,歌词中透露出的是对苦难的控诉,对不公的抗议。
于是随着歌声,原本迟缓的大军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队伍开始加快了行进的速度。人们开始意识到,离开不仅仅是为了生存,更是为了战斗,留下也不是选择放弃,而是为了庇护。
恍惚中齐润想起了【羚羊飞渡】的故事,在那个故事中,面对后有猎人们的追赶而眼前却横着的无法逾越的崖涧深渊,老羚羊们义无反顾的用自己的生命为年轻的羚羊们搭建起跨越生死的桥梁。
张梁如是,高升、严政如是,阿婆如是,那些向着经县进军的,那些留在广宗城里的人,此时此刻亦不外如是。
歌声还在天地间回荡,大军行进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黑暗中一片沙沙沙沙的响声。
忽而一阵马蹄声传来,回头看,是周仓纵马而至,他一勒缰绳将马停住,向齐润报道:“参事,办妥了!”
“全清了?”
“夫君,放心吧,老于办事没出过纰漏的。”不等周仓答话,管荷先一步打了保票。
“没问题,我们昨天就在这里布控了,就官军那几个耳目,还不是手到擒来。”
‘官军果然在这里布了哨位……’齐润眯着眼,咂着嘴唇,官兵在这里设有哨位并不足为奇,只是他还无法确定官军究竟是有意在此设哨还是例行在此设哨。
但现在事已至此,也只能继续走下去,他们在河岸边静立了许久,直到看看对岸的大军渐渐远去再也不见队尾。
“通知全军,咱们也该出发了!王则兄弟,你与刘叔带骑兵在河岸这边蹲一下,看看官军还会不会派探骑过来,如果有,就地解决了,然后赶上部队。”
“唯!参事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