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浩站在庵门外,有些惊讶眼前所见,如果不是头上的牌匾醒目,他还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里头小孩欢跑,鸡鸭齐叫,有几个妇人在择菜煮粥,还有妇人在编织各式竹篮,分明是一个农家杂院。
倒让不远处堪称正殿的大雄宝殿显得有些突兀。
“哥哥,师太请你进去。”
羊角辫小女孩跑了过来,晶亮的眸看他,又从口袋掏出一个温热的鸡蛋递给他,
“哥哥这么早过来,应该还没吃过早膳吧,这个鸡蛋给你。”
常浩蹲身,视线与小女孩齐平,摸了摸她头,“哥哥不饿,你自己吃吧。”
可肚子却煞风景地咕咕叫了几声。
小女孩捂嘴笑了笑,执意塞到他手中,
“我知道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哥哥你就别客气了。”
低头又从另一口袋中掏出一个,“哥哥瞧,我这还有一个呢。”
常浩握着掌心的鸡蛋心中一软,“多谢你,小丫头。”
跨步跟着小女孩往里走,边走边问,“你之前经常饿肚子么?”
小女孩歪头想了想,
“嗯,肚子总是像哥哥刚才那样叫。娘和我说,是因为我肚子里面住着个小怪兽,我要乖乖睡着了,它就不会叫了。
“后面我和娘到了这,有一次我肚子又叫得厉害,云容姐姐告诉我说这是肚子饿了不是小怪兽,她煮了两个鸡蛋给我吃,我那时觉得这是我吃过最美味的食物。”
话到这,小女孩粲然一笑,随即又失落道,
“可是后面庵里的屋子漏雨,粮食又不多,云容姐姐说她得下山赚银子,她要赚好多好多银子,让我们以后天天有鸡蛋吃,有好房子住。可我们现在不愁吃住,她却还没回来。”
常浩听完温声问道,“那你们现在吃的住的银子从何而来?”
“是柳公子给的。山上竹子多,柳公子他还派人定期收购我娘她们编织的竹篮、竹篾。
“娘时常和我说以后我要是见到柳公子,定要给他磕个头。哥哥,你认识柳公子么?”
常浩目光转了转,果然有妇人在编竹篮。
柳公子倒是个善人,虽救济但也让她们学会自食其力。
他看向小女孩,摇头道,“我不认识柳公子。”
语调微扬,又道,
“不过,我认识你的云容姐姐,她一切都好,想来再过不久就会回来看你们。”
小女孩蹦跳着起来,“那太好了!”
常浩笑了笑,又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到这庵里的?”
小女孩晃晃小脑袋,
“我不记得了。我们都是从荣县逃难来的,师太见我们无家可归便好心收留我们。”
常浩神情一顿,荣县的灾情已解除,朝廷也给每家每户发了赈灾银,用于重建家园,只是他们为何没回去?
视线扫了一圈,皆是妇孺小孩。
心下了然,这没了男子撑门面,怕是回去了也只能被欺负,如此倒不如留在此处。
常浩叹声之际便到了正殿门外。
“施主,请进吧!”
小女孩冲他挤眼,“哥哥,师太喊你呢,你快进去吧。”
朝常浩挥了挥手,小女孩转身跑跳着离开。
常浩抬步入内,躬身见礼后便自报家门,“弟子常浩拜见师太。”
“无须多礼,常公子既是容儿的朋友,自是忘尘庵的贵客。”
忘尘师太笑着引他落座。
常浩坐下后,直入主题,“师太,弟子今日前来主要是想向您打听些事情。”
“但问无妨。”
“你对云娘可有印象,您见她的时候,她是什么情形?”
忘尘师太神情怅然,语调幽长,
“老身记得那天夜里下着小雪,因天冷,老身早早关了庵门。刚睡下不久,便听到门外有敲门声。
“老身开门的时候,便见一位女子大着肚子靠着门槛昏了过去,她衣衫褴褛,脸色苍白,身子还在瑟缩发抖。
“老身实在不忍,便扶她入了庵内。几碗热汤过后,她才转醒。”
常浩眼神紧了紧,“那她可曾说过自己来自何处,叫什么名,夫家是谁?”
“她只说姓云,未告知叫什么名。也不肯说自己来自何处。”
忘尘师太眉目微转,看向常浩,继续道,
“老身倒有问过她夫君,只是每当问起,她就垂泪,后面怕她伤心,老身也不好再多问。
“不过,生下容儿后,她临走之际倒是和老身断断续续说了些话。”
忘尘师太眼眸一阵湿润,往昔那一幕也越发清晰:
云娘那时已是回光返照,她凝视着出生不久的云容,无限惆怅,
“师太,我曾想观山海,踏九州,不被情爱所缠,可到头来,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思君一半,怨君一半,爱恨此消彼长,说不清道不明。
“你说悔么?亦无答案。因为爱从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热焰燃烧下的山火,炽热汹涌,难以泯灭却终会泯灭。
“师太,我死后还请您将我所有物品与我尸身一同烧了吧,骨灰就洒在这山中,任风吹吧,吹到哪我就在哪安眠。
“云容这孩子就拜托您了,我无以为报……”
话未尽,她咽了气。
常浩静静听着忘尘师太的回忆,待师太情绪缓和后才问,“师太,云娘可有遗物留下?”
忘尘师太低首转了转手上的佛珠,想到柳四的吩咐,她轻声却坚决道,
“未曾。”
随后,常浩又问云容擅长之事以及往日在庵内的情况,忘尘师太依照柳四的交代一一回答。
忘尘师太还贴心送上之前云容所打的梅花络子,
“常公子,这是云容打的络子,往常来忘尘庵的香客,都会赠一个。
“这络子在佛前供奉过,愿常公子得我佛庇护,无病无灾,岁岁安康。”
常浩接过,目光在络子上流连,梅花栩栩如生,云容姑娘倒是手巧,“多谢师太。”
话落,他取出几块碎银,
“师太,弟子来得匆忙,银子带得不多。这点心意还请您收下。”
忘尘师太推脱,“你是容儿朋友,断然没有收您银子的道理。”
见她表情真诚,常浩无奈收回银子。
忘尘师太:“……”
就不能再坚持下?!
她得替容儿多攒些嫁妆。
忘尘师太嘴角微微一抽,咽下哀叹,试探得有些直白,
“常公子,敢问你如此打探可是因为喜欢容儿?”
常浩听闻当场愣住,回神后解释道,
“师太误会,弟子只是受人所托。不过弟子倒是知道云容姑娘在宁公子手下当差,想来与他走得最近。”
什么?
宁公子?
不该是柳公子么?
忘尘师太微微瞠目,“宁公子是何许人?”
“京城宁国公府的大公子,宁竹鸣。”
忘尘师太眸底三分焦急,“常公子可知容儿之前在柳公子身边当过差?”
常浩想到常明之前调查称,云容姑娘在京城做过很多杂工,那应该跟过不少主子,便道,
“应该有吧。只是如今云容姑娘在宁公子手下当差,而且我瞧着宁公子对云容姑娘不错。”
忘尘师太一听,不妙。
柳公子一直是她认为最配容儿的,怎么如今又冒出个宁公子?
这算怎么回事?
容儿该不会朝柳暮宁吧,这可不行啊!
而且这事绝不能让柳四知道,若是他知道了必定会禀报柳公子,这忘尘庵的供应说不定就断了。
忘尘师太心思回转良久,对常浩道,
“常公子,老身久未见到容儿,不知你是否方便带老身见下容儿?”
常浩犹豫了下道,“师太,可是可以,只是路上颠簸,您身体吃得消么?”
忘尘师太态度果决,“无妨,老身身子骨还算硬朗。”
常浩转念一想带忘尘师太回京也好,若是容庚有疑问也可当面问,便应了下来。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忘尘师太很快交代好庵内事务,找了个借口便偷偷随常浩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