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陇城返回的时候,老天终于下雨了,农民高兴得手舞足蹈,但这雨却对马帮并不友好。
泥路被踩得格外湿滑,本来泥土的吸水性就强,有些积水的地方,人一脚踩下去能陷到脚踝,更别说载满货物的骡马了,陷下去后,还得靠着马脚子前拉后推,才能把骡马拉出来。
走马帮的人大部分都是穿的草鞋,那鞋上泥巴挂了一层又一层,越走越累,还得时不时在路边石头上刮一刮、蹭一蹭。
这个时候,大家关心的不是自己衣服湿不湿的问题,而是担心骡马受不受得住,货物包裹得严不严实。
雨下得越来越大,天色也变得越发暗沉,做马帮这一行常年在外行走,什么坏天气都可能碰上。
不过他们也积累了一些实用的谚语,比如说:天晴踩白落雨踩黑,黑白不分陷入泥坑。
有经验的背夫和马脚子提醒着罗成等新手,让他们一路走得更稳当些。
常巧之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还要走一段路才能到前面的幺店,但是这一点路弄不好就能要了人命。
本来气温就低,现在一下雨大家都冻得直打哆嗦,再加上山风一吹,感觉魂儿都要被刮走了。
常巧之回头见他们把雨具都盖在骡马和货物身上,当下传令道:“别管骡子,先顾着人。”
也不怪大伙都这么紧张骡子,毕竟骡子可是重要资产,一旦病倒不能干活,全家生计都会出问题。
但人不一样,生病了,小病靠拖,大病靠扛,再严重点就拖,拖到油尽灯枯,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属于乐观的悲观主义者。
常巧之态度强硬地把油毡布给他们披上,“别犟,人命更可贵,咱们争取早点到宿处,那里有火炉、热汤,加把劲走吧。”
一个合格的锅头,也绝对是一个合格的野外生存专家,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要有绝对清醒的大脑。
其实野外行动最怕的就是风,雾加风的组合很容易让人患上低温症,更别说这样下暴雨、刮大风的天气了。
众人披好雨具,牵着骡子一步步艰难地行走,突然前方隐隐出现点点灯光,不由让心中一凛。
“啥玩意儿,不会是鬼火吧。”
“不会吧,那鬼火绿的、蓝的我都见过,这种红的倒没见。”
“也有呢,只是少,上回我在坟头睡觉就见了,”
众人正惊疑间,前来传来女子的呼喊声,“是常记商号的人吗?”清脆的声音在山谷中来回飘荡,很是动听。
常巧之紧走几步,回答,“是我们啊!”
不多时双方汇合,原来是前方各幺店的掌柜们,见商号众人没有按时来店,便知他们定是被大雨所阻,相邀着带着雨具前来接应。
幺店和马帮是相互依存的关系,这些幺店只有马帮经过时才会客满而热闹,平时的话,甚少有需要入住的客旅,就算有,他们一般也会花些银钱去大客栈住。
故而有了马帮,才有他们生存的空间,对于马帮众人来说,幺店就是他们临时的家,在这里不仅可以休息,还能吃上一顿热乎饭。
有了他们的帮助,众人总算走出泥泞,到了落脚处,所有的马脚子卸完货后,第一时间用布巾擦干骡马身上的水滴,然后在草料里,多加了两把黑豆。
人辛苦,骡马更辛苦,本来骡子需要大量时间进食,但为了驮货,人们只得以豆粕、黑豆、鸡蛋给它们补充营养,人为地减少它们的进食时间,对骡马来说也挺残忍。
幺店的各位掌柜还另外熬了姜汤,甚至还加了些女人做月子的红糖,想得如此周到,并不是为了多赚钱,只是因为他们要招待受寒的老朋友。
众人纷纷道谢,掌柜的也不便多打扰,悄悄地退下,就在大伙互挑了血泡准备睡觉之时,外面又传来嘈杂之声。
常巧之开了门才知道是大胡子带了人,“今天雨大,应该没歹人,早点睡吧!”
大胡子抹去脸上的雨水,“我是过来告诉你一声,前面的路上掉了几块石头,暂时走不成,还得等雨停才能清出路来。”
“行,这雨估计明天就停了,太晚回山上不安全,你们都在这边睡吧。”
大胡子也不客气,脱下蓑衣、斗笠进门,和罗成等人挤挤睡了,大通铺嘛其实没啥讲究,男女混住也都是常事。
次日一早,果真雨停风住,太阳也露出了久违的笑脸,常巧之准备带人清路呢,结果幺店的掌柜们却笑道:“路已经清出来了,大家抓紧赶路吧。”
原来掌柜们竟连夜顶风冒雨,不顾危险,清除了路上的落石,众人不由大为感谢。
常巧之给各掌柜多付了一些房资、饭费,做好人好事的前提是,不能让好人承担损失,这些额外柴火、生姜、红糖也不便宜,岂能让他们吃亏。
对于马帮来说,途中遇到这样的意外事件也不算少,做生意嘛,最重要的就是讲诚信,货说什么到就得什么时候到,哪怕天上下刀子也在所不惜。
好在后面的一段路还算平顺,常巧之回到广城后,立马又是同样的卸货、装货流程。
商号的运转一旦开始,便不能停下,往往只有过年时才能歇上一段时间,正是在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过程中,马帮有了坚韧的品格,于平凡之处铸就伟大。
常巧之忙完了手中这一批的活计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翠花还没回来。
于是她便去瑞恒盛商号询问了金账房,他那边都会登记背夫的信息,同时还得有人作保,按理应该有人知道翠花的近况。
金账房吓了一跳,“我还以为她在你那干呢。”
“上回受伤后,确实是在我这里干着呢,原本说好元宵节回来开工的,但这多久了都没音讯。”
金账房认识的人更多些,他想了想道:“我去找人打听下,回头告诉你结果。”
以常巧之对她的了解,就算真不愿干这行了,也会回来报个信,怎么可能像失踪了似地,毫无音讯。
她眉头紧锁地回到商号,却见堂屋里坐着一位胖掌柜,常巧之对此人有些印象,“梁东家是吧,你的粮食运走了吗?”
梁功苦笑道:“没有呢,现在城里没有一家愿去汉城的马帮,所以还是得来找你帮忙呢,当然运费好说。”
“不是运费的事……”
话还说完呢,金账房骑着一头骡子跑来,“不好啦,翠花被山贼抓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