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1964年1月6日
香港
吃过中饭,田之雄在桌前翻看着新买的一堆书,看着看着,不由得睡眼朦胧。不知眯了多久,一阵尖利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喂……边个?”
电话里传来阿秀急切而有些发颤的声音:“阿雄哥,快来!是我。”
田之雄心里一惊:“怎么了?阿秀。”
“他们让我晚上去陪酒!你快来啊。”
“慢慢说,阿秀,他们是谁?”
“我也不认识,可能……可能是这里社团的人吧。”
“你在哪儿?”
“在片场。”
“片场在哪儿?”
“在深水埗。”
“他们在旁边吗?”
“走了,但晚上还要来的。”
田之雄稍稍松了口气:“别急,阿秀,你把前后经过说给我听,好吗?”
虽然阿秀吓得声音发颤,说得有些颠三倒四,田之雄总算听明白了。原来,她们剧组在深水埗搭了个外景拍戏,第一天就有当地的帮会上门收保护费,制片和导演为了抢电影拍摄进度,求个息事宁人,就忍痛给了。不料,这帮人今天又来了,说是老大过生日,点名要剧组当红明星郑莉莉和阿秀去晚上的寿宴陪酒。
田之雄好言安慰了几句,答应马上来片场接阿秀,便挂了电话。他心里犯了难,按道理这与他的任务无关,揽过来处理的不好,还可能威胁到他自身的安全,造成不可预知的损失,这在受领任务时郭厅长和陈处长曾再三告诫过。可是,这是阿秀,还是陈伯的女儿,他总不能坐视不管吧,万一出点什么事,今后有何面目去面对陈伯和阿秀呢?陈伯也是自己的同志,保证阿秀的安全,就是保证陈伯的安全,也就是保证联络渠道的畅通!思虑再三,他下了决心。
要么不管,要管就要想个办法彻底解决问题。可怎么管呢?今天去把阿秀接回来,以后黑社会人员还有可能再上门骚扰;动静太大,又会让阿秀对他的身份有所误解。找大牙吧,他还只是个14K的小堂主,深水埗那边又不是他的势力范围,搞得不好,还会引发黑帮的火并。
他在写那篇曾得到沈岳满口称赞的关于香港黑社会来源及现状的调研报告时,对香港黑社会的势力范围和做事方式有些研究,深水埗那边他判定应该是“水房”的地盘。所谓“水房”或者“汽水房”是“和安乐”的别称,因起源于土瓜湾安乐汽水厂而得名,后来从“和胜和”中独立出来自立门户,虽然眼下还不能与14K、“新义安”、“和胜和”等老牌三合会组织一较高下,但近年来发展迅猛,势力侵蚀到尖沙咀、九龙、澳门等地。
思虑再三,他决定求助于陈明远。今天是礼拜六,他应该回香港家里了。
“陈老板,您上次说与葛肇煌交情匪浅,现在他儿子那里您说话还有分量吗?”
“怎么?找他有事?”
“嗯,有事,不算大也不算小,但葛志雄说句话可能管用。”
“葛志雄比他老子差远了,不过呢,他是正宗14K太子,又接了大位,各堂口至少还是听他的。”
“你上次给的他的电话我还留着呢,向他提你,方便吗?”
“哈哈哈,放心吧,这个面子这小子肯定给你的。”陈明远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
放下电话,田之雄心里定了不少,急忙叫了个车向中环天星码头方向奔去。
田之雄找到深水埗的片场时已经快下午四点了,片场里还在拍戏,梁山伯和祝英台正在依依惜别,他静悄悄站在旁边看着。
也许是阿秀心绪不宁,她不是忘词就是表情僵硬,惹得导演拿着个话筒连连喊“cut!”,最后索性破口大骂起来,弄得阿秀委屈地嘤嘤哭起来。导演恼火地大喊道:“算了,今天不拍了,收工!”
田之雄向阿秀走过去,阿秀的泪眼顿时迸发出希望的光芒,“阿雄哥,你来了,咱们快走吧,一会儿那帮人就来了。”
田之雄笑了笑:“阿秀,没事,有我呢。先介绍我去见见导演吧。”
阿秀领着他到胖胖的导演面前。田之雄客气地伸出手:“李大导演,久仰!我姓罗。”
李导演手都没伸,只翻了翻白眼:“你是陈黛芳的家人?”
田之雄没计较李导演的怠慢,径直说到:“听说李导在这里拍戏遇到些麻烦?”
李导演这才认真上下打量了一下田之雄:“怎么?小兄弟,你也是社团的?”
田之雄不置可否,接着说:“我可绝不允许让我这妹妹去给那些混混陪酒!”
李导演一下火了,沙哑的嗓子嚷道:“你以为我愿意啊!你有本事去找水房的兄弟说去,跟我说有什么用。”
田之雄两眼紧盯着导演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把经过讲给我听,什么人?老大是谁?晚上的寿宴在哪里?越详细越好。”说罢,扭过头,语气温柔地说:“阿秀,你先去卸妆,我跟导演聊聊,去吧,听话。”
久经江湖的导演看着眼神凌厉的田之雄,心里有些发怵,语气缓和了不少:“兄弟,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也不知道你的能耐,如果你能摆平,那我真是求之不得。请这边坐,我讲给你听。”他把田之雄领到一旁坐在道具箱上,叫过一个人来,介绍道:“他是制片,我们一起说。”制片眼神阴郁,只点了点头,抱着双臂站在一旁。
李导演无奈地说:“我在香港拍了十几年电影,什么人都见过,什么事情都经过,也常被人收陀地费。但是,这次在这里拍《梁祝》,深水埗水房的兄弟太过分了。第一天就上门狮子大张嘴,第一天要五千,然后每天要交一千陀地,后面拆布景还要三千布景费……唉,老板给的预算就这么多,时间又紧,春节必须上映,兄弟,你让我怎么办?今天早晨又来说,晚上他们老大办寿宴,指名要郑莉莉和陈黛芳去祝寿陪酒……,香港有些烂仔不上台面的,去了能不能完璧归赵还真不好说,不信你问他。”一边的制片没吱声,只点了点头。
田之雄问:“你们老板在电影界鼎鼎大名,想必也是黑白通吃,这么不给他面子,他怎么不出面摆平?”
李导演苦笑道:“水房只是当地的小社团,他要是找和胜和、14K出面,那不是欠下了更大的人情,那都是钱啊!”他看了眼制片,住了嘴。
田之雄站起身:“我有数了,他们晚上的寿宴在哪里?”
制片狐疑地看看田之雄:“晚上7点,粤港酒楼,离这里不算远。兄弟你不会要演一出《单刀赴会》吧?别弄得不可收拾,到时拍不了片,我们跟老板没法儿交待。”
田之雄笑了笑,低头看了眼手表,“电话在哪儿?”
他打完电话回来,阿秀已经卸完妆过来等他了,一身淡绿色的连衣裙,仿佛让片场都亮起来了,只是一脸的焦虑和愁容。
“十几分钟以后,有辆车来接我,导演,您跟我一起去吧。”
阿秀急急地说:“阿雄哥,我要跟你一起。”
“阿秀,收工了,你回家陪陈伯去吧。”
“不,我在这儿等你!”
田之雄无奈点点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