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也没说话,回到自己的床铺前,踩着凳子上去,从包裹里翻出满满当当一袋糖。
她弯了弯唇,面不改色掏出糖,开始一个床铺一个床铺发放。
“同志们,往后都是一起工作,一起生活的好舍友,好同志,我虽然晚来了两天,但还是要郑重介绍一下自己,我叫莳也,古人十大雅事中莳花的莳,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中的也,我这人,很好相处,对了,今天刚在医务室找到工作,可以为兵团同志们的健康问题提供一些帮助,以后大家有什么头疼脑热,都可以找我,包好的。”
莳也吧啦吧啦说了一通,发完糖,话也说完了。
王盼盼现在看见水果糖都害怕,刚要把到手的糖扔出去,就听到莳也含笑的声音:“这些水果糖都是供销社买的,平时逢年过节才能尝到,哦对了,是我未婚夫送来的,你们都尝尝看,要是喜欢,我这还有呢。”
闻言,宿舍里众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未婚夫?真有这个人?
王盼盼眉头一皱,打假道:“未婚夫?这不是你自己买回来的?”
她今天吃了大亏,好友李静也隐隐有疏远她的意思,这可都是因为莳也,她自然不想莳也再借着糖果来拉拢人心,什么未婚夫,不过就是一套忽悠人的话罢了。
莳也眨了眨眼,声音十分无辜:“自己?盼盼,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你忘了吗?我来的当晚,带过来的家当就都烧光了,萧营长虽然碍于一些原因帮我偿还了债务,但他并没有给我生活费,水果糖的价格你们都知道,我怎么可能买这么多?”
莳也羞涩一笑,看着众人,说道:“大家放心吃,真是我未婚夫给的。”
这时,有人狐疑道:“你要是有未婚夫,他能不管你和萧营长之间的事?而且你和萧营长早就认识,他都说不知道你有未婚夫,你说这些,觉得我们会信吗?”
莳也顿了顿,认真道:“我未婚夫姓周,早年就来了西北,婚事是我妈给定下的,并不是胡编乱造,我要是骗人,就让我一辈子嫁不出去,受人谴责!”
这么一番狠话下去,宿舍里安静了许多,王盼盼也古怪地看着她。
须臾,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莳也同志,其实你不用说这么多,只要你未婚夫亲自来过来一趟,你和萧营长的流言蜚语不是就不攻自破了?还需要解释这么多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莳也轻笑一声:“林菀同志说的在理,这样,我明天问问,他要是有时间,就过来一趟,把这些事解释清楚,省的大家误会。”
林菀没再开口,宿舍里所有人都被激起了好奇,纷纷应承附和,连带着也吃起了莳也给的糖,似乎暂时撇清了和萧樾的关系后,连带着气氛都好了许多。
“糖真甜,莳也同志,你未婚夫人应该很好吧?不然……”
话虽然没说完,但所有人都在心里接了一句:不然你也不会瞧不上萧营长了。
“当然!”莳也倒是没有一点心虚,重重点了点头。
虽然她连未婚夫叫什么名都忘了,但显然,能让她妈盛薇早早定下婚约,再加上李秀莲的外貌轮廓,以及脾气秉性,她儿子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对于利用“周姓未婚夫”的举动,莳也也并不觉得愧疚。
不管对方那边有了什么进展,总归名义上他们就是未婚夫妻,父母那辈定下的婚约还是作数的,只要他帮着她解决了流言的事,后面找个性格不合的原因解除婚约,也不是什么难事,她也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个性,实在是情势所迫。
舍友关系缓和,也没人再使坏争执,这一晚,莳也早早就睡了。
不过,因为人太多,宿舍里又狭窄,导致空气很恶劣,霉味在鼻间蔓延,再加上有人打呼噜,磨牙,让莳也烦不胜烦,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又出事了。
……
莳也被刺眼的阳光照射,不由伸手遮挡了一下。
她眉尖一蹙,有些困惑地嘀咕了一句:“这么快就天亮了?”
忽然,四周响起了近乎刺耳的警哨声,莳也吓了一跳,放下手,环顾四周,被陌生的环境惊住了,她居然不在知青宿舍,而是站在一个偌大的广场。
周围都是人,男男女女,都簇拥着往前看,一些女人被搀扶着,哭声震天。
莳也顺着人流走了两步,看着最前方的场景,彻底愣住了。
广场最前方,站着一排排身着军装的兵,他们站得笔直,朝前敬着军礼,神色间满是悲痛,那铺天盖地的情绪似乎能感染人心,莳也觉得心头沉甸甸的,说不出的难过。
而他们敬礼的方向,是一排盖着白布的尸体,白布上满是焦黑和血迹,十分可怖。
莳也看不懂,捂着胸口,怔然看着那些尸体,压根不知道这是哪里。
就在这时,上首有人开口了,声音嘶哑难听,平静中带着无尽的伤痛:“飓风营,第三组,第八小队,全员……牺牲。”
莳也豁然抬头,看着上首身着军装的萧樾,神情大变。
她所认识的萧樾,身姿笔挺如松柏,似乎任何人都不能让他弯下腰身。
而台上的萧樾,身形矮了一截,脊背佝偻,仔细一看,他一条腿像是折断了似的,是畸形而怪异的弧度,甚至还往外渗着血,往上,是他的脸,那张令人艳羡的皮相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狰狞的脸,皮肤被灼烧,一层层脱落,血管扩张,露出鲜红的嫩肉,他脸部肌肉明显紧绷着,似乎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割裂般的痛苦。
莳也顿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上首高台上的萧樾。
或者说,这真的是萧樾吗?
“飓风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服从命令,严守纪律,英勇顽强,不怕牺牲,扫雷任务已按计划完成,所有目标均已达成,请指示下一步行动!”
萧樾目视前方一排盖着白布的尸体,声音虽嘶哑难听,但语气铿锵,带着神圣。
莳也哑然,忽然明白了,这是当年萧樾执行任务出了意外后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