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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半了,汉堡店里再没有人来,陈曦做好卫生,跟店长打了声招呼,就拿着一个已经冷了的汉堡走出店面。

街道上冷冷清清的,车也少、人也少,街灯也显得暗淡。

她站在店门口,身旁有写着“圣诞节大促销”的立牌,远处有店铺在放陈奕迅的《Lonely christmas》,在唱“merry merry christmas,Lonely lonely christmas”。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

“今天是圣诞节呢!”

就紧了紧肩膀上的书包带子,然后将手缩回衣袖,拿着冷冰冰的汉堡,往嘴里咬了一口。

今天是圣诞节?

可跟平常也没有什么区别啊!

她就小口小口地吃着冷汉堡,沿着冷冷的街道往学校走。

身旁偶尔会有人经过,但都是成双成对的、有说有笑的,好像全世界只有她是形单影只的、低人一等的,走路就真的是为了赶路。

很多时候,她也会觉得自己像是住在阴暗的下水道里的老鼠,透过缝隙偷窥着别人的幸福。

别人的大学,阳光、青春、爱情、浪漫、幸福;她的大学,暗淡、疲惫、孤独、寒冷、无助、绝望。

为什么会这样呢?

也可以说是陈曦自己的选择。

因为爸爸妈妈希望她就在湖南本地读大学,而她不想离家太近、想要逃离,想去哈尔滨、北京,尽量离家远一点。

虽然她最终是来了重庆,可到底还是跟家里闹掰了。

那她又为什么想要逃离原生家庭呢?

如果要较真的说起来,又或许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父母偏心而已,他们更喜欢弟弟。

父母偏心这种事,实在是太正常、太普遍了,大家都是普通人,又怎么可能真的做到一视同仁呢?

但是啊,有些东西,真的不能细想。

我们明明都是父母的亲生骨肉,就为什么会爱他多一点呢?

难道就因为“你是姐姐,你要多让着弟弟”?

好,我可以让着弟弟。但是,这是我的事,为什么你们要把我当成外人呢?

还是因为“女儿是赔钱货,终究是要嫁出去的,儿子才是自己的,以后还要靠他养老”?

且不论“女儿是否不能养老和儿子是否能养老”这两个问题,就只问,父母养孩子,就全然是为了养老吗?

有些东西不能细想,有些东西陈曦也理解,只是,当她发现家里各种明里暗里的细节证明她其实是多余的时,那种心情、长年累月的积累,真的很难不出现问题。

他们才是一家三口,而她是外人,是客人,是多余的。

家对于陈曦来说,是压抑的。

她倒也没有做什么过激的反抗,只是想离家远一点而已。

虽然,这也还是闹翻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好胜心太强的她就不想再依靠家里了。

她的大学,学费是助学贷款,生活费是勤工俭学、打零工……

而有时候,你真的很难想象人的无情,特别是对于不在意的人,陈曦他们的家庭并不困难,但她爸妈就是从没有过问她的经济情况。

当然了,陈曦很强大,她还是活下来了,也顺利读到了大三。

吃完冷硬的汉堡,她走到了学校。

因为有平安夜、圣诞节,以及接下来的元旦节,三个节日叠在一起,学校部门、学生组织有给学校仔细打扮。

对于学生群体来说,洋节还是传统节日,并不重要,只要是过节,有节日气氛,可以有个由头去浪漫、玩耍、聚会、约会就好了。

陈曦是从东校门回学校的,而东校门进去,就是那樟树林小道。

那一棵棵的樟树,树上挂了许多彩灯,又有彩带、又有气球,又有立牌写了许多节日祝语,或英语、或汉语。

节日气氛拉满了。

这灯光的海洋,梦幻、迷离,一时多少浪漫。

这灯海太漂亮了。虽然已经快十一点了,但也还有许多小情侣在那樟树林小道上牵着手散步,有时也会去看看气球下挂着的灯谜,碰着头。

陈曦走进樟树林大道,双手揣在衣兜里,低着头,避免寒风吹拂。

在这灯海之中,她忽然觉得,这一个个的节日,就是为了让她这种人知道,她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是多余的。

走到一棵大樟树下站住,她抬起头,在明亮的灯光下,去看那在风中飘啊飘的彩带、灯谜,她忽然有一点憧憬爱情了。

要是,也有一个男朋友在此时抱着自己,也许就不会这么冷了吧?

男朋友……

男生……

但她又不禁自嘲,像她这样一个多余的人,又哪有什么男生会喜欢呢?

憧憬爱情了,想要男朋友了,可那太过狭窄的朋友圈,愣是找不到一个男生。

经管院的男生本来就少,何况她要么在学习、要么在兼职,哪有时间去交际呢?

如果……

非要找一个男生表白。

她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清秀的脸,他看她时的温柔的笑。

但是……

“他人那么好……”

“他肯定有女朋友了吧!”

是因为天太冷了,她不想把手取出来发信息。

陈曦摇了摇头,把那个男生甩出脑海,她收敛心情,继续往前走,很快就走出了香樟树小道。

只是,或许是灯海太过好看,她又回头,看着那如梦幻一般的场景。

“万一呢?”她想,“万一他没有女朋友呢?

“万一……”

试试又不会怎么样。

在灯海之外,黑暗之中,陈曦取出了手机。

————

竹园625寝室,已经快十一点了,也还灯火通明,四个男生坐在自己的电脑前,认真操作着。

忽然……

“Victory!”

安静的寝室,音响里传来了游戏获胜的声音。

“卧槽,太猛了吧我!”霍霖欣回头,大喊大叫道,“对面上中野三个憨批来切我,都没切死,纯操作好吧!”

“不是我的露露恶心?就保你了!”苏云的声音也很大,“对面三个人都没切死你,我屌不屌?”

“屌屌屌!”

“我tm诺手……”何鸿飞掩面笑道,“劈了三次都没劈出来,妈的。”

“我德邦还可以吧?”韦俊杰弱弱地发表意见。

“可以可以!”霍霖欣笑道。

说着话,他熟练地开了下一局,四人又开始排队。

“卧槽,要排两分钟?”霍霖欣摇头,“这破游戏凉透了。”

“欸!主要是英雄联盟的大环境不行……”苏云出声。

“叮咚!”

他正说着话,qq忽然收到了一条消息,就拿过手机来看,是一个备注了名字的女生发来的消息。

陈曦:“东校门的灯好漂亮,你要来看吗?”

“嗯?”苏云有些疑惑。

他有一个小习惯,家人,重要的人、朋友,都是不备注的名字,一是因为本来就记得,二是因为,如果有人盗了他的号、偷了他的手机,骗不到他重要的人;只有不那么熟悉的人,才会备注名字,免得忘记了。

而这个叫陈曦的女生,他们认识,但是……

应该没到可以一起出去看灯盏的程度吧?

作为一个已经大三了的老油条,他自然知道这个时间、这种情况约出去看灯的含义。

“莫非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他想了想,决定放在一边不管。

说起来,这个女生还真有点意思。

她明明长得很漂亮,却总是很自卑,不化妆、不打扮,含胸驼背、仪态气质全然没有。

有一次聊天,苏云说她长得很漂亮,她的反应居然是震惊,反复、多次的确定,“真的吗?”

也是心好,苏云从那以后就有意识地安慰她、鼓励她、夸奖她。

又说起来,苏云之所以会有这个女生的联系方式,是他大二的时候有一次去吃火锅,看到她一个人在,挺可怜的,但是挺漂亮,就跟她拼了一桌。

后面聊过几次天,打过几次游戏,在运动会和学校的其他活动中,也有见过几次面。

总的来说,是个熟悉的朋友。

而不管是真心话大冒险,还是真的邀约……

苏云摇了摇头,

他是什么臭鱼烂虾?大三的老咸鱼,混吃等死。也配谈恋爱?

最重要的是,这个叫陈曦的女孩子是真的很漂亮,只是她自己不自信而已,只要她稍微打扮一下,就根本不是他能配得上的。

“噔!”

耳机里传来一声闷响,苏云回过神,收了手机,假装没看见消息,伸手握住鼠标,在“确定”之上,点了一下。

————

面前是绚丽而梦幻的灯海,香樟树下、灯海之中,情侣在其中穿行、漫步;灯海边上,陈曦站得累了,又蹲下,抱着膝盖,看着灯海之中的情侣。

她没钱买羽绒服,衣服就是棉衣,不那么保暖,她身体又不好,又冷、又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灯海里的人越来越少、夜越来越黑。

一颗心越来越冷。

直到某一刻……

“啪!”

灯关了。

绚丽的灯海消失,陈曦眼前一黑,缓了好一会,才看得见冷清的路灯光。

被寒风吹得冰冷的脸忽然湿润。

是泪水吗?

陈曦仰起头,深邃而黑暗的天空里,洋洋洒洒的有雪落下来了。

“下雪了。”

果然啊,爸爸妈妈都不喜欢的人,怎么会有旁人喜欢呢?

鼓起了此生全部的勇气的邀约,却没得到回应。哪怕是拒绝。

说不上是伤心还是失望,更多的,是木然。

是活该吧?

是报应吧?

是小丑吧?

是早就预料到的情况。

陈曦又蹲了一会,终于还是站了起来,因为蹲得太久了,又有低血糖,她眼前又是一黑,双脚发麻。

她等了一会,视线才恢复。

又跺了跺脚,原来不只是麻了,也冷得僵硬了。

最后看一眼漆黑的灯海,陈曦心里有一种感觉,自己或许将孤独终老。

她转过身……

————

“你很温柔,可除了温柔一无是处。”

陈曦有说过自己温柔,苏云也知道自己或许真的温柔。

但他更觉得,自己除了温柔外一无是处。

他很温柔,也是旁人说的那种烂好人,明明什么事都做不好,却偏偏学不会拒绝。

万一……

不是真心话大冒险,不是玩笑。

而是,陈曦真的在二号门等他呢?

“那个……”他将鼠标拉到了客户端的“x”处,出声说道,“我有事要出去一下。”

“啊?”霍霖欣一愣,看了看时间,“都tm十一点了,你能有什么事?游戏开了啊!”

苏云不回答,点了“x”,就匆匆穿了鞋子,又披了一件外套,拉开门,跑出去了。

“什么情况?”何鸿飞很疑惑,“难道是那个石雪敏又来找他了?”

“他不是都把石雪敏删了吗?”韦俊杰道,“还发誓说不要再做小丑了。”

霍霖欣摇摇头,他对苏云最了解,说道:“手机里把石雪敏删了,心里呢?他这个人的心理,是有一种病态的钟情的。”

————

下雪了。

苏云跑出宿舍楼,往东校门跑去。

他虽然没有回陈曦的消息,但他也知道东校门的灯海——毕竟蜀大每年都有,也知道陈曦住在楠园。那么,从东校门到楠园的必经之路跑过去,就一定能看到陈曦,——如果她还在的话。

说实话,苏云更愿意是真心话大冒险,因为他做小丑很有经验。

说实话,苏云也更希望陈曦没有在等他,她就只是随口一问,或许是群发,她问了很多男生。有人回,她已经走了;没有人回,她也已经走了。

他只是抱着一种万一的心态。

万一呢?

万一她真的在风雪之中等他,而他没有去赴约,那就多少有点不当人了,得内疚一辈子。

——烂好人啊!

其他人都在往寝室走,只有苏云逆着人群,往东校门跑去。

人越来越少,雪越来越大。

他跑下后山,踏上山下直道,一转身,就见樟树林小道外,那边路灯下,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黑暗中、风雪中,小小的她让人格外怜惜。

“……”

苏云喘着粗气,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心里滋味、复杂难明。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站起来,一阵摇晃,似乎要跌倒。

她跺了跺脚,似乎要给自己一点活下去的希望,然后才回过身,准备回寝室。

————

“你……”苏云走过去,A片看了不少,但真面对着一个活生生的女生时,他又局促了,问道,“你还在啊?”

“……”

陈曦看着眼前的人,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又是想笑又是想哭。

她眼里带泪,勉强笑了一下,说道:“我在等一个人。”

她真的在等自己……

最难消受美人恩,苏云避开视线,看向了一边。

黑暗中,雪被风吹着,在路灯下忽隐忽现。

他顿了顿,问道:“我送你回寝室吗?”

陈曦看着苏云,沉默了好一会,反问道:“你有女朋友吗?”

大半夜的约人出来,问有没有女朋友,这意思或许太过明显了。

只是苏云不愿意相信,有人,真的会有人想跟这样一个自己谈恋爱吗?

他又向陈曦望去,笑了一下,想不说话,却又道:“……没。”

“……我们去操场走走吧?”陈曦说。

苏云看了看天色,已经很晚了,他确定道:“现在?”

“嗯!”

陈曦就沉默着,转身往四运走去。

苏云跟着她走到四运,在跑道上慢慢走着。

他从后面看到陈曦被冷得发抖,还是脱了自己临出门前披上的外套,给陈曦披上。

“怎么穿这么一点就出来了?”他问,“今天在下雪呢!”

陈曦笑了笑,就披着苏云的衣服,感受其中的温暖。

她回过头,借着远处的光,看到雪落在了苏云的头上,白了头发。

她想自己肯定也白了头。

他们一起白了头啊!

她就问:“我可以做你女朋友吗?”

面对着女孩灼灼的眼神,苏云又避退了。

他对眼前的女孩没有太多情感,只是觉得她好看;他知道自己心里还有个人,虽然那是个绿茶,他也不可能再跟那个人有交集,可是,这对这个女孩来说太不公平了。

于是他沉默了。

“……”

好一会,在陈曦眼里的光即将熄灭的时候,他问道:“为什么是我?”

“……你很好。”陈曦无声地笑了一下,“是我黑暗人生中唯一的光。”

“啊?”苏云不敢置信,“你这么漂亮……怎么可能?”

“你是真的觉得我很漂亮?”陈曦又一次确定,“不是在骗我?”

苏云感觉这个世界有点疯狂了,也感觉陈曦多少有点心理问题,这次是当面,他说道:

“你随便打扮一下就会很漂亮,你要自信一些,把脑袋抬起来,抬头挺胸,你要……”

他想起《少林足球》里阿星对阿梅说的话,“你是最棒的,最漂亮的。”

“是吗?”

陈曦将信将疑,悄悄挺了挺胸膛,又觉得这动作很怪,又感觉,好像是有些不一样。

她就看着苏云,笑道:“你也一样……你要自信一点!”

“……呵!”

苏云笑了笑。

他觉得自己是无药可救了。

两人沿着操场走了一圈,像是情侣一样。

又像情侣一样送陈曦回楠园,在楠园门口,看着这颗被蒙尘了的明珠,苏云心里有了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看着陈曦,问道:

“要不?我们试着……交流一下?也不一定非要谈恋爱,可以先从朋友做起,熟悉一下,后面再看。”

陈曦也知道今天自己的做法有点小丑,闻言笑起来,点头道:“也可以呀!”

笑起来了的陈曦就能看得出来,确实很漂亮,苏云笑道:“感情是要慢慢地来,我更相信日久生情。……哪有一上来就表白的呢?”

他想起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话,“表白是胜利的冲锋号,不是战斗的开始。”

“哈哈哈……”陈曦道,“你懂得可真多。”

“嗯!”苏云耸了一下肩,与陈曦挥挥手,又想起《美丽人生》里面的剧情,想皮一下,就说,“那好,明天再见,我的陈小姐。”

陈小姐……

陈曦“扑哧”一笑,也挥手道:“明天见,苏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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