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内的一场秘密谈话，朱佑樘的出面，张山风罢手，这无疑让李东阳捡回了一条命。
大明需要维持稳定，朱佑樘肯定不可能放任内阁大臣被毒杀，张山风也只能收手。
于是，在李府的锦衣卫秘密运作之下，李东阳那无法明说的“怪病”，竟然不治而愈，对外只能说是“痔病”！
然而，他的四弟李东溟，可就没那么位高权重了，也就是说，可以死一死！
秘密参与围杀，并且还是李东阳的亲弟弟，张山风表示正好泄愤。
对于李东溟的死因，朱佑樘亲自出面策划，锦衣卫和西厂，甚至太医院和刑部都参与的情况下，李东阳虽然怀疑，但愣是看不出一点端倪。
甚至，几十年后他都拿捏不准，到底是病死的，还是被害死的呢？
李东阳当然不会想到，朱佑樘为了保他，与张山风形成了一波死亡互换。
在皇帝的统筹下，各大衙门秘密参与，事后李东阳当然没能查到一点蛛丝马迹！
李东溟病死得没有一点破绽，连病状的伪装，得病的时间，尸体的处理，完美无缺！
随便查，随便验，保准不带一丝掺假！
能死在这么精准的密谋之下，可以说也是死得其所了。
……
弘治十一年，五月
两个月的准备，一场大婚再次在张府举行。
林唐儿用她的狠辣，交出了一份连朱佑樘都挑不出毛病的投名状。
白莲教在短短的两个多月，死伤无数，一连被断掉了上百处分坛，总舵被攻破，擒获的魁首竟然是林唐儿的姑姑！
林氏一门，以及诸多与林家有来往的官员，商贾，士绅以及家仆，都被抄家逮捕，各地牢房人满为患。
对于自己的家族，林唐儿可是没有任何手软，除了少数几个漏网之鱼，几乎唐赛儿百年里，布下的人脉网被一网打尽！
天牢内，对林唐儿的谩骂之声，都快赶上了菜市场买菜的大爷大妈了。
各种粗俗恶毒的诅咒，几乎能想到的词语，尽皆用在林唐儿身上。
显然，她们至今没有理解，林唐儿为什么要背叛呢？
更关键的是：她们至今也没有明白，那些林唐儿根本接触不到的势力范围，是怎么被林唐儿摸清楚的呢？
……
张府，内院
张山风可没古人那么讲究，一点也没避嫌的意思。
他正大摇大摆的坐在林唐儿的闺房，笑眯眯的看着林唐儿打扮。
一旁的牟双说是过来看看，其实就是监督！
林唐儿可不是善男信女，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没成亲，再闹出一次“意外酒醉”，衣服鞋袜再丢出走廊，家主继续赤身裸体的从厢房走出……
那么，张府的名声可就彻底完了。
云衣与林唐儿可没啥好话，秋灵镇压不住二人，牟双只能当这个电灯泡。
此时，林唐儿脸色有些羞红，一向处于勾引地位的她，反倒是有些不适应了。
毕竟封建大时代下，她虽然出于利益，表现得很奔放，却也终究受过儒家教育，思想肯定不如后世那样，真正的放得开。
于是，林唐儿挑起话题，将注意力分散：“夫君要如何处置各地天牢那些人呢？”
对于林氏族人，林唐儿肯定是不敢面对的。
这种愧疚，哪怕是林唐儿这种心在天下的女枭雄，一样没办法去直面。
所以，她的想法肯定是——杀，永绝后患！
而且，还不能是她来杀，需要皇帝去杀！
那样一来，反正是皇帝杀的，她就可以一点愧疚都没有。
最多清明时节祭拜一下，滴几滴眼泪，说几句对不起就完了。
可惜！
她将朱佑樘和张山风想的太狠辣，也将朱佑樘的心胸看的太狭隘了。
官府至今没有下令处死一个白莲教的反贼，还在一个个的甄别，就连各地官府都不知道要怎么处置。
张山风淡笑的看着林唐儿，戏谑的问道：“如果我说，她们会死，以儆效尤，你后悔吗？”
这是代价！
林唐儿想走出白莲教反贼的阴影，住进大明这条船，那么这份亲情的割舍，对亲人的背叛，就是最沉重的代价！
林氏一族不能代表白莲教，却是目前白莲教势力最强大的一支，处死这批人，无疑能让所有造反势力重创，让那些有心造反的人，根本不敢妄动！
对于林唐儿的答卷，朱佑樘大为高兴。
甚至，最近朱佑樘一改以往的小心谨慎，居然来张府撸串！
此举无疑是告诉张山风：他认可了林唐儿的投名状！
世上再无白莲教的林唐儿！
然而！
此刻，林唐儿听到死字，反而如释重负，冷漠的邪笑起来：“夫君有所不知，妾身并不是魁首的亲侄女，与她们并无血缘关系！
那么，妾身为何要后悔呢？”
张山风身体瞬间端坐，有些惊讶的问道：“你不是唐赛儿的后人？
此话又是何意呢？”
别说张山风，估计就算朱佑樘听了这话，也是一头雾水。
林唐儿很得意的看着张山风，更加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道：“曾祖母十八、九岁嫁与林家，一年不到曾祖父就病死，并无子嗣。
然后就是起兵，接着就是兵败。
曾祖母性烈，又与曾祖父感情极深，至死都未改嫁！
即无儿女，何来后代呢？”
张山风都听懵了！
他一直以为，林家是唐赛儿拉起了一个家族，用林家的血缘，聚起了一股反叛势力。
而这个势力的核心，无疑就是唐赛儿的后代。
理论上，这股反叛势力的连接，就是血脉！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称呼和关系，都是姑姑婶婶，兄弟姐妹……
所以，她们的秘密举动非常成功，潜伏接近百年，从未有过大的纰漏。
如果不是林唐儿这个异类，在张山风手上学到了大量的后世知识，又极其具备商业头脑，更加掌握了大量财富，并且野心极大，秘密渗透了整个组织。
大明就算抓到一两个大头领，都不可能这么顺利的一锅端！
再如果林唐儿的话是真的，那么这里面就大有文章了！
林氏一门，根本不是唐赛儿和林三的后代！
那么，所谓的复仇，根本只是幌子。
她们的目的，还是皇位！
而且，她们之间聚拢的血缘是假的，那么打破这种虚假的连接，易如反掌！
林唐儿继续补充道：“夫君应当知道，黔国公和朱家的关系！”
张山风惊骇道：“你是养女？”
黔国公沐英就是老朱的养子，老朱可不是什么善茬，自己儿子多，还在军中认了一圈义子，收养了一波养子！
做这些为什么呢？
不就是拉拢军中将领，为自己打江山，坐稳江山吗？
都是咱的好儿子，都是咱的养子义子，你连造反的理由都没有！
你敢反你爹吗？
尤其是陈朱理学如此昌盛，儒家极力推行“天地君亲师”的当下，又是皇帝，又是劳资的，就算要砍你，你都没办法反！
那么依照林唐儿的话，林氏一门不也是玩的这招吗？
林唐儿凄凉的点了点头：“妾身也是有了夫君的点拨，攒了点家底，四处探寻得知的！
林家各大头领根本没有任何血亲关系，所以才会矛盾重重，互相倾轧。
妾身原本是郧阳流民，幼年被他们拐卖，被祖母抚养。
从小妾身就被教导诗书礼乐，教导……教导魅惑之术！
与妾身一样的人不计其数，她们都自称唐赛儿的后人，为林家奔走。
女子教导魅惑之术，或勾引大官，或嫁与巨商，或与大儒才子互相“倾慕”。
男子则教授武意和才艺，或混迹士林，或步入军旅，或商场牟利。
虽然这个过程很多人已经改变了，但是最后因为出身白莲教，不得不被要挟继续卖命。
林氏一族则利用这些人的关系，或威逼，或色诱，或胁迫官员和商贾为林氏谋取利益。
很多女子，年老色衰就只能像祖母一般，调教下一辈！
男子则只能沦为宗族打手，为各自头领卖命！
如果有些手段，如同妾身，就能招揽心腹，在族中有一定的地位，甚至最后能够争夺族长，竞选魁首！
然而，这个过程，如果背叛，则死无葬身之地！
百年以来，被族里秘密暗杀，毒害的人，不计其数！
如此荼毒良家子女，未达目的，不择手段！
这样的林氏，不该灭吗？
不该杀吗？”
性情温和的牟双，恬静的脸上，闪现一抹罕见的杀意，久久只得吐出两个字：“该杀！”
张山风没有点破，林唐儿故意卖惨的动机。
不管真假与否，这点从牟双对林唐儿的敌意，已经缓解很多就能看出了。
林唐儿武力不如云衣，才艺不如牟双，管理不如秋灵。
但是！
在玩心理这方面，可以将秋灵，牟双和云衣吊起来打！
不过，两世为人，饱经沧桑的张山风，可没那么多愁善感。
他很清楚林唐儿真正的用意：她在借刀杀人！
先不管林唐儿说的是对是错，她在借张山风的手，除去林氏一族！
林家跑掉的那几个是什么人？
那些是忠于林唐儿的！
林家查抄了无数产业，无数财富，真的就是林家所有的东西吗？
肯定不是！
至少张山风与林唐儿交易的快炮和火铳，一支都没搜出来！
就连林家的账户，也只抄到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只剩下灰烬！
也就是说：她手上还有货！
可以预见，除掉了林家，真正获益的，未必只有朝廷！
这个妖女，一样赚的盆满钵满！
只是这一切，张山风并未点破！
他从皇宫那场密谈，没有拿到一点有用的实权，自然不爽。
所以，他对林唐儿，对自家媳妇的野心，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张山风止住了牟双同情的眼神，对着牟双许诺道：“为夫答应你，宗族会在大明消失！
为夫在应州布置的巡捕房，将会推广整个大明，他们就是打破宗族的利器！
宗族如果被打破，以后这种依靠血缘或者养子义子，来实现不可告人阴谋的做法，也就不可能发生了！
至于林氏一族，以及一众党羽的处置，还要看陛下如何定夺。”
张山风当然知道，朱佑樘准备将这些人拉去修路！
数十万苦力，过万精壮，这妥妥的修路主力啊！
修长城都够了，更别说修路了。
之所以还在甄选，其实就是思想改造！
各地官府还在用关押，教导的方式，在一点点潜移默化的，改变这些人的思想！
啥叫甄别呢？
就是你接受咱们大明万岁的，就可以去修路了，以后保不准能捞个工头，涨涨工资啥的！
至于还要继续造反的，继续关着咯！
反正如今的大明养得起闲人，摊丁入亩，分配官田，废除奴籍，有了化肥之后，各地大规模的开垦，种植，加上玉米番薯的逐渐推广，粮食完全不缺！
如今的朝廷富庶，养个几十万人跟玩一样，不服思想改造的，继续关着，继续改造。
当然，如今春耕，时不时还要拉这些人，出去帮忙开荒种地！
也不能吃白饭！
种田嘛，在这个时代，一点不寒碜！
林唐儿略显失望，她现在最害怕的，就是皇帝为了展现仁慈，把大部分的人又放了！
那接下来会有多少人想杀她呢？
接下来，她要吐出多少田地和商铺呢？
恐怕接下来对她的刺杀，不会少于张山风！
张山风戏谑的看着林唐儿，眼见敲打的效果到了，随即安抚道：“放心好了！
陛下可不是优柔寡断之君，其雷厉风行，其手段狠辣，一点也不逊色任何帝皇！
陛下之所以还在甄选，想来图谋甚大！
无需担心！
再者，张府护卫，你觉得有人能对你我如何呢？”
不是张山风吹，抛开地形和人心，光从战力而言，哪怕对上皇宫侍卫，张府的家仆也能吊打所有皇宫守卫！
林唐儿会心一笑，还是不死心的继续挑唆道：“夫君如此说来，妾身放心不少。
只是夫君当劝诫陛下，早做决断，以免夜长梦多！
须知，那些人可是反贼！”
张山风似笑非笑的看着林唐儿，直到看的林唐儿浑身不自在，将头微微侧转之后。
张山风才问出最关键的问题：“此次未曾抓住明王一派的关键人物，他们似乎与林氏关系复杂，到底已经到了何种程度？”
都是搞造反的，明王一派虽然在大明立国之后，一直都存在。
不过，初代小明王本身就没实力，依附军阀而已。
彼时，军阀借助小明王的名义，招募士卒，扩大自己。
军阀与小明王，就是互相利用而已。
严格来说，老朱也是其中一支军阀，不过是最成功的一支！
所以，一直以来，白莲教内，明王就存在感而言，差了林氏一族几条街！
但是！
张山风与林唐儿几次合作的时候，总能听出明王一派似乎在蛇吞象，意在吞噬林氏一族！
这就有点费解了。
以强吞弱，很正常！
以弱吞强，难道不是自不量力吗？
林唐儿叹了口气：“那些族老各怀鬼胎，各自角力，支持不同的派系大头领，才会导致林氏虽大而不强。
后来，族内矛盾日益加剧，有人暗中求助明王一脉，才引狼入室，被明王觊觎。
如今一部分族老也被明王收买，很多人支持明王加入林氏！
与其说是加入，就是变相的吞并！
前不久，明王要迎娶妾身，也不过是入主林氏的一步棋罢了！
反正林氏一族，早晚也会被明王吞并，于其便宜了明王，还不如送朝廷一份大礼！”
这才是林唐儿真正的打算！
就算让林氏灭族，也不能让明王做大！
她是一个野心极大的女人！
这段时间没少怂恿张山风搞造反，枕头风吹得那叫一个劲儿大，就差在脸上写上反贼的字样了。
同时，她也跟明王的手下打过交道，深知明王的深谋远虑。
那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对于这样的对手，林唐儿肯定不能让其成功吞并林氏一族，任由他们吸收散落在各地民间的白莲教教众和宗族之人。
否则，明王或许将真正成为一股恐怖的势力，甚至能与大明朝廷分庭抗礼！
林氏一族，不过是这场博弈，被林唐儿丢出来弃子罢了！
这些事情，张山风自然很清楚，他更好奇一件事：“明王到底是谁？
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呢？”
林唐儿依旧摇头：“妾身真的不清楚！
只是从祖母那里听说，明王是当年韩山童的后人，怨恨朱重八……额，怨恨太祖皇帝溺死小明王，抢夺了帝位，时时刻刻都在密谋造反，染指皇位。
但是，妾身这些年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事情！
他们似乎对锦衣卫非常熟悉，对大明的宗室也异常熟悉。
妾身与他们合作数次，甚至能凭借他们给的消息，控制一些藩王！
依妾身看，他们要么掌握了大量皇室宗亲，要么买通了大量的内廷之人。
甚至，他们根本就不是韩氏后人。
妾身怀疑，他们根本就是皇室之人！”
张山风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陷入思索，眉头紧皱。
他并不关心老朱有没有溺杀小明王，也不关心明王到底是不是韩家后人。
他关心的，思索的是：林唐儿说的，与朱佑樘说的一件事情很契合！
内廷有一只无形的手，时时刻刻在搅弄风云，威胁着皇室安危！
那么他到底是谁呢？
是明王吗？
那么，明王又是谁呢？